冬去春来,远处的山脉依旧能看到白雪皑皑,树叶依旧凋零,但春天的气息依旧从角落里缓缓散发出来。

    牛羊迫不及待的冲着外面叫唤,主人懒洋洋的骂着:“出去吃什么?吃屎!”

    “咩咩!”

    小羊崽可怜巴巴的在母亲的身边,好奇的看着外面。

    “这天,看样子是要出太阳!”

    牛三是陈州的养殖户,原先他靠种地为生,可他分到的地不算肥沃,周围草倒是长的多。后来见种田收益不高,他就弄了几头羊来喂养。没想到的是,他放牧倒是有些天赋,没几年羊群就扩大了。

    “阿耶!”

    长子牛米今年十三岁,已经开始能帮他做事了。

    “看着些,到时候就喂料。”

    牛米在长个子,身体抽条,看着有些瘦削。

    “多吃些!”牛三拍拍儿子的脊背,见他一个踉跄,就越发不满了,“羊奶要喝,喝两年下来就壮实了。”

    牛米瓮声瓮气的应了。

    然后犹豫了一下,“阿耶,我想去读书。”

    “读什么书?”牛三说道:“养好羊,比什么都强。就算是养不好,家中的田地也够你种的。这一辈子不就是这么悠哉悠哉的过了?”

    “读书能做官呢!”牛米不满的道。

    “做个屁的官!”牛三毫不在意的打击着儿子的信心,“咱们家往上十代人,都是种地的。不是阿耶舍不得拿你去读书,阿耶当年……以前隔壁兰家还记得吧?”

    “嗯!”

    “兰家的老大在州里做了吏目,一家子趾高气昂。兰家老大回家时,那威风,为父也羡慕。可兰家老大喝多了,在家里和自家老娘哭,说在州里什么同僚倾轧,苦不堪言。还什么不进则退,为此每日煎熬,堪比地狱。大郎,那样的日子啊!为父舍不得让你去过。”

    “兰家搬去临安了呢!”牛米艳羡的道:“临安好热闹。”

    “老子不想说此事,你偏提。”牛三又拍了儿子一巴掌,“兰家老大后来升迁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的两个兄弟越发得意了,一个做生意坑人,一个帮兰家老大收取贿赂,一家子的日子过的如同蜜里调油,好得很啊!”

    “啧啧!”牛米好生羡慕。

    “那次为父遇到兰家的老太爷,穿着锦绣衣裳,出门背着个手,身后还跟着个小厮,啧啧!生发了。”

    牛三讥诮的道:“见到我,老太爷斜睨着,问,牛三啊!你……还在放羊?那口气,就如同是神仙看着蚂蚁呢!为父不敢惹官人,就笑着吹捧了他几句,他得意洋洋的走了。”

    “我做官,阿耶你也能如此!”

    “啪!”

    牛米又挨了一巴掌,捂着后脑勺,恼火的道:“阿耶,我哪又错了?”

    “老子想抽你!”牛三瞪眼,“就在去年,那位长安来的罗尚书到了桃县,咱们国公就让他管着那些官吏。

    啧啧!那位罗尚书一动手,州里被抓了二十余官吏,其中就有兰家老大。

    后来一拉扯,说是被他两个兄弟给坑了,一个做生意专门坑人,商人们敢怒不敢言。一个拉着他的名头受贿……这不,一家子全进去了。”

    牛三缓和了语气,揉揉儿子的头顶,“这人遇到好事啊!得琢磨,咱这身板可有这等命?

    不能嘚瑟啊!天黄有雨,人狂有祸。

    这人要怎么活,为父琢磨了半辈子,别折腾,听老天爷的。老天爷让咱怎么活,咱就怎么活。”

    “哦!”

    牛米依旧不满。

    “有时候啊!那福,便是祸呢!”牛三拍拍儿子的肩膀,“越是风光的人,就越危险,还是咱们这等小日子妥当。”

    外面妻子在喊,“差不多摆摊了。”

    “来了!”

    牛三出去,妻子已经在装车了。

    牛三不但养羊,还弄了个酒肆,就在离家两里多的官道上,距离近,家里有事儿也方便。关键是,开个酒肆,家里养的羊就有了去处,自产自销,能多赚一笔。

    每日酒肆关门,值钱东西都用大车来回来,虽说累,但晚上床上一躺,安心。

    “大郎看好家,看好你两个弟弟!”

    牛三喊了一嗓子,牵着牛车出发。

    “哦!”

    牛米看着父母远去,坐在羊圈外面,嘴里叼着一根干草,看着蓝天,迷茫的道:“我想去临安。”

    少年心事当拿云,老头情怀总是钱。

    所谓酒肆,就是两间木屋,外面搭了个小小的厨房,妻子掌厨,牛三招待。

    开门,生火,把在家弄好的羊骨头丢进陶罐里,水沸后,用勺子打去浮沫,接着丢大块羊肉进去。

    看着泛红的羊肉变色,牛三笑道:“今天估摸着得剩下些羊肉,拿回家给孩子们吃一顿。”

    妻子一边打浮沫,一边说道:“那几头牛犊子看着也差不多了,农家调教小牛犊就得趁着这个时候。”

    “回头我寻了牛贩子来。”

    牛三家别看不起眼,可那群牛羊就是活动的存钱罐子。

    哒哒哒!

    牛三听到了马蹄声,随口道:“五匹马!”

    妻子看看羊肉,赶紧添一把柴火,“早上起床就听到鸟儿叫唤,这是好运道,夫君赶紧招待。”

    “快些煮!”

    牛三出了厨房,就见五骑缓缓往这边来。

    “客官,这里有系马石。”

    牛三笑着过去拱手。

    然后伸手,准备接过领头男子的马缰。

    但男子微微摇头,“老夫的马,脾气不好!”

    呵呵!

    作为放牧达人,牛三什么样的马儿没见过?

    男子的这匹马一看就是脾气温顺的……卵蛋都没了,哪来的暴脾气?

    每日迎来送往,他见多了各形各色的人,不少人都有些怪癖,顺着就是。

    一行人把马儿系在系马石头,一个男子喝道:“饼子多来些,羊肉大块的,有多少要多少。另外哪有水?”

    豪客啊!

    牛三大喜,“有,刚煮好的羊肉,饼子马上就烤。水就在后面。”

    他冲着厨房喊,“娘子,饼子,多弄些。”

    “知道了。”

    妻子的声音听着就是喜气洋洋。

    大清早就来了大生意,两口子欢喜的不行。

    三个随从一人去打水,一人在喂马,一人在屋里屋外溜达。

    两个男子进了屋子。

    “过了这里,便出了北疆。”

    “老天保佑。”

    二人相对一笑。

    一脸坚毅的叫做马骁,圆脸笑吟吟的叫做耶律中元。

    长安的使者走了之后没多久,赫连春就派出了使者回访。马骁是正使,耶律中元是副使。

    和以往使团的大张旗鼓不同,此次他们是私下穿越北疆,故而人马不敢多带,两个使者,外加三个随从。

    轻车简从,务求快速穿越北疆。

    过了这里,再行一日,明日上午就能出北疆。

    邓州那边,有长安的人马在接应。

    这一路他们紧赶慢赶,眼瞅着就要出北疆了,战马疲惫,不歇息是不行了。可马骁却不许在城镇中歇息,直至寻到了这个路边的小店。

    “客官可要酒水?”

    来了豪客,牛三很是殷勤。

    马骁意动了,“来一坛子。”

    这一路太辛苦,是该放松一下。

    “好勒!”

    豪客啊!

    牛三欢喜搬了一坛子酒水进来,殷勤的为他们斟酒,还送了一碟豆子。

    “送的,谁给钱就是看不起我牛三!”

    牛三见二人默然,就拱手,“我便不打扰了,您二位慢用。”

    这人有些眼力见!

    马骁看着牛三出去,伸手捻了一枚烤豆子缓缓咀嚼,别说,还真是香。再喝口酒……一个美字憋在胸口出不来。

    “掺水了。”耶律中元摇头,“奸商!”

    马骁笑道:“能有吃的就不错了,明日就能品尝美酒佳肴,弄不好还有美人。”

    二人干了一碗,马骁放低声音,“这一路行来,老夫看到北疆处处生机勃勃,就说草原上那些羊群吧!比老夫五年前来的时候规模大了许多。”

    “关键是田地,以前可没那么多田地,且还能看到许多菜地。老马,只需再过几年,这北疆就不得了!”

    “是啊!军队为何精锐?操练是一回事,你得有钱粮。你看看,这两年前北疆还因为缺粮四处想法子走私,杨玄甚至还寻借口抄没了豪强家的粮仓,吃相都不顾了。可再看看如今,路上老夫问过了,粮价比去岁低了一成。”

    “本来是两成,节度使府出手了,大手笔采买粮食,硬是把粮价给拉了起来。杨玄是如何说的……不能让百姓多收了三五斗粮食,却收不到好处。还说什么……民以食为天,粮食是北疆压倒一切的重中之重。这人,管的可真细。”

    “那些百姓提及杨玄,那种认同……”马骁压低声音,“大唐北疆之外,流民一年比一年多,百姓苦不堪言。而在北疆,却是人人有地种,人人能吃饱。你说,再这般下去,若是杨玄谋反,或是自立称帝,北疆军民会如何?”

    耶律中元面色凝重,“北疆之外越乱,北疆军民就越支持他。”

    “咱们能看到这些,李泌会看不到?长安使者去年到了宁兴,刚开始还矜持,等陛下说此事再议时,就变色了,说什么北疆杨逆跋扈,明年还得北上,这便威胁上了。”

    马骁不屑的道:“李泌最怕的便是什么?威胁!你看看从他登基以来的举动,但凡谁威胁到他的权力,无论是谁,祖母被幽禁,生父被逼迫退位,囚禁于宫中。北疆越强大,李泌就越心慌。”

    耶律中元笑了笑,“按理,该是咱们着急,毕竟杨狗攻打的是我们啊!”

    “可杨狗攻伐越顺利,李泌却比咱们还慌。”马晓捂住嘴,看着牛三从门口经过,“北疆每打下一块地方就会强大几分,李泌那等人必然如坐针毡。故而此次去长安,咱们要站稳了立场,无论他们如何说,咬死一条,若是要两面夹击北疆也成,得给钱!”

    耶律中元笑的幸灾乐祸,“说实话,我就没见过这等上杆子求死对头的。”

    “他的眼中没有天下!”马骁冷笑道:“就只有他自己。这等人,你且看着,若是北疆不倒,迟早会造他的反。”

    “那便是咱们的机会。”

    “是啊!不过杨狗却很是稳沉,只冲着咱们打。”马骁叹息。

    耶律中元是武将,目光和文官不同,“他若是南下,北疆必然空虚。到了那时,咱们能不下手?”

    “是啊!所以他打咱们打的越狠,李泌就越担心他这是在准备南下。”马骁笑道:“两边厮杀了数百年,数百年的死仇,没想到却因一人而联手,真是缘分呐!”

    “为了这缘分!”耶律中元举起碗。

    “缘,妙不可言!”马骁仰头喝了酒,刚想伸手捻豆子吃。

    “羊肉来了。”

    牛三端着羊肉进来。

    一碟子是切好的,另外几块是单独的,给他们当干粮。

    “客官等等,饼子马上就好。”

    “快一些!”

    “有数有数!”

    娘的,豪客啊!

    牛三回到厨房,和妻子相对一笑。

    哒哒哒!

    马蹄声传来。

    很是密集!

    牛三端着饼子出来,只看到远方数十骑正在疾驰而来。

    “娘的,发达了!发达了!”

    牛三兴奋异常,冲着厨房里喊道:“娘子,发达了。”

    北疆的道路一直在修,越修越宽敞,越修越多。牛三家小店所在的官道成了次要通道,过往客人不算多。

    生意就这么到死不活的,牛三看重的是自家养的羊能在这里自产自销,否则早就关门去放羊了。

    可没想到,这个清晨能来那么多客人。

    正在看守马匹的那个随从手按刀柄,目光炯炯的盯着远方,突然回身喊道:“是骑兵!”

    屋里猛地轰然一动,接着寂然。

    “数十骑!”

    随从进屋,面色严峻。

    “走?”马骁问耶律中元。

    耶律中元在侧耳倾听,猛地起身。

    “弄不好是赶路的,咱们马上走,注意,都正常些!”

    众人应了,随即卷起羊肉和饼子,从容出去。

    数十骑兵到了前方停下,为首的冲着马骁笑,“哪来的?”

    马骁拱手,“北地的商人。”

    “路引给我看看!”

    马骁笑着套近乎,“将军看着眼熟啊!”

    “是吗?”将领说道:“没想到连个商人都认识我王老二,不容易。”

    王老二!

    他是王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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