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钟会读着姑臧送来的信,嘴角卷起一丝轻蔑的笑意,“某让杨峥攻蜀,杨峥反倒让我攻蜀,哎呀,看来杨峥不是蠢人啊。”
羊祜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眼神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王浑倒是聚精会神的听着,却一言不发。
只有王濬积极配合,“跟都督相比,杨峥不过一武夫而已。”
钟会脸色微微不喜,“寻常武夫能窃据凉州攻破长安否?”
贬低对手,其实就是在贬低自己。
王濬的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不过他亦是心思机敏之人,转眼就把话给圆了回来,“杨峥当然不是寻常武夫,起于行伍,发于州郡,其武略当世无匹,然文韬不足论也,所以只能是豪杰,而非英雄,遇上都督这般英雄,必败无疑。”
钟会转嗔为喜,“哈哈,士治慎言,这天下间能称为英雄者,无过于大将军父子三人。”
马屁在两人中间滚来滚去,让羊祜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咳嗽了一声。
钟会立即斜眼看他,“叔子可有妙策教我?”
羊祜赶紧拱手,“属下才疏学浅,若是写写檄文、抄录公文,倒也得心应手,至于破敌妙策,都督实在为难属下了。”
“叔子过谦了。”钟会当然不会真的求教羊祜。
另一边的王浑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姜维敛兵聚谷,乃自取灭亡之策,都督正可长驱直入,在汉中与蜀中反复争夺,围城打援,消耗蜀国国力,蜀国若破,则杨峥势孤,腹背受敌,必不能久存!”
王浑出身太原王氏,见识自然不凡。
钟会正色道:“你太小觑姜维了,此乃以守为攻之计,意图吸引我军或者凉军入汉中,然后坚壁清野,以精兵袭扰后方,一旦粮食不济,大军片甲不回,皆被姜维吞并,我四万大军不足以灭蜀,更不足以灭凉。”
王浑摇摇头道:“不然,蜀国残破,士卒疲敝,百姓凋零,外有强敌,内有党争,此为灭亡之象,姜维不知闭户守土,抚恤百姓,休养士卒,一意争锋,行此险计,必败无疑,今都督不取,若为杨贼取之,其势更为猖獗。”
钟会沉下脸。
王濬轻笑两声,“凉蜀自相残杀,岂非天亡二贼?杨贼胜,则我军紧随其后,攻入汉中,直下成都。姜维胜,则我军转攻凉州!”
王浑最看不上眼的就是王濬。
虽然都姓王,但王浑却不怎么看得上王濬。
他是太原顶级士族,父亲王昶是当朝最有权势的几人之一。
而王濬不过是弘农的破落户而已,现在差不多沦为寒门。
堂中诸人,也就他家世最卑贱。
若不是抱上了钟会的大腿,连跟自己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不错不错,士治果然见识非凡。”钟会一句褒奖,更加深了王浑王濬之间的隔阂。
司马昭以三人辖制钟会。
钟会故意亲近家道中落的王濬,制造隔阂。
属下不合,岂不是对上司更有利?
不过真正让钟会忌惮的是羊祜,此人一直不显山不露水,无迹可寻。
“蜀国败亡指日可待,但如何灭亡,何时灭亡,则需细细思量,我已上书相国,相国自有明断,诸位拭目以待。”钟会伸了个懒腰。
这是他一贯送客的动作。
三人心领神会,“都督英明,属下告退。”
洛阳。
自从司马昭坐上相国之位后,朝堂上便只知司马氏而不知有曹氏。
以前各地公文还要做个样子,送到皇帝曹髦面前。
现在则免了这一遭。
一个相国的红印,比玉玺还要有说服力。
“士季建议我军先破蜀国,诸位意下如何?”司马昭读完钟会来信后问道。
贾充第一个反对,“近日杨贼游骑袭扰临晋、窥伺潼关,可知其贼心甚大,此乃国家之大患,宜先拔除之!”
荀勖不阴不阳道:“此时攻蜀,岂不是为杨贼做嫁衣?”
殿中其他人也是极力反对。
再说钟会的四万人根本不足以攻灭蜀国。
司马昭笑而不语,任由诸人议论纷纷。
片刻之后,步入内堂。
陈泰紧随其后,“钟士季乃智谋之士,当不至于如此浅陋,其必有他略。”
洛阳权贵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司马昭、陈泰、钟会早年交情都不错,常常乘车同游。
“玄伯以为,当灭蜀,还是先灭凉?”司马昭笑道。
陈泰毫不迟疑道:“灭凉!”
“为何?”
“蜀国冢中枯骨,相国不出兵,其国亦支撑不了几年,而杨贼这些年越发壮大,吞鲜卑,纳羌胡,并匈奴,其势如烈火烹油,若相国不能一鼓而灭之,则关中终非国家所有。”陈泰幽幽道。
司马昭目光却闪烁起来,“玄伯当年若能出兵,现在焉有此事?”
“相国恕罪,当年一时糊涂,为杨贼诓骗。”陈泰一脸坦然道。
除了是司马昭的挚友,陈泰还是颍川士族的核心人物之一。
司马昭就算有再大的不满,都不会对他动手。
“士季所言与你一般无二,出兵汉中是虚,吸引凉贼入局才是真!凉州若动,则十四万大军直扑姑臧,凉贼若不动,则十四万大军灭蜀!”司马昭将钟会的密信递给陈泰。
陈泰看完,长长叹了口气,佩服道:“士季不愧为天下智士,此一石二鸟之计,也唯有他能想出。十四万大军?士季莫非让相国增兵十万长安?”
“然也!”
“但十四万大军,粮草、军械、辎重从何而来?淮南大战刚刚平息一年……”
“士季欲在渭南一面屯田,一面窥伺蜀凉形势,今年秋收之后,此策便可施行,粮食辎重,可加征赋税,改为官九民一,熬过这两年,天下一统,吾自会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司马昭道。
“相国三思而行。”陈泰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算是士族中少有的知道民间疾苦之人,眼下官八民二,已经过的极为艰难,不少百姓逃田,主动当士族的家奴,借以逃避越来越繁重的苛捐杂税。
“无妨,吾自有妙策,只苦百姓一两年而已,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以中原的实力,十四万人的粮草,压力并不大。
邓艾曾建议司马懿在许昌、淮北大肆屯田,曾口放豪言:岁完五百万斛以为军资,六七年间,可积三千万斛於淮上,此则十万之众五年食也。
中原不止这一块屯田,还有河北、青徐,在这个时代都是肥沃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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