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司马攸、司马颙都屏气凝神。
贾充也识趣的默不作声。
只有石鉴还在喋喋不休,“刘太守、庞将军皆忠义之士,陛下若是弃之不顾,必然殁于战阵,只恐将士心寒,日后谁还敢为我大晋出生入死?”
说着说着还不忘瞥了一眼贾充。
那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之色。
贾充嘴角卷起一抹阴冷的笑意,却依旧沉默不语。
石鉴的话,也将司马炎逼到了墙角。
一个庞会也就罢了,但刘弘是谁?
是故扬州刺史刘馥之孙、故镇北将军刘靖之子,是谯沛士人中的翘楚!
也是司马炎的发小和心腹。
而在此时,唐彬的奏表也到了。
“陛下若战,则不可犹豫,若不战,当速入潼关,接应车骑将军!秦贼虽是佯退诱敌,但毕竟是疲军,陛下近二十万之众,未必不能击之,若胜,天下一战可定,若不胜,当重创秦贼,遏其蓬勃之势也!中原强盛,数年之后还可再战、三战,而秦贼之国力必然不济,臣妄言,陛下圣明,自有决断。”
说来说去,把球还是踢给司马炎。
毕竟这种大事,谁也不敢背锅。
不过石鉴显然是个例外,他早已把自己的全部身家赌了上去。
“秦贼外强中干,若令其退回关中,天下何日可定?陛下神威所至,贼已惧之,陛下若不战,岂非助战秦贼气焰?”
这时司马颙也拱手道:“天下大势在今日尔,陛下不可失将士之望!”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把司马炎道德绑架了。
如果司马炎今日不战,就是对不起晋军将士。
司马炎心中恼火,此时想退也不能退了。
目光转向贾充,贾充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最终司马炎咬牙道:“传令诸军,追击秦贼,获杨贼首级者,封郡公、大将军!”
秦军大阵之中。
一名斥候从东北面而来,“禀陛下,庞会部弃稷山垒,步骑快速向蒲坂方向挺进!”
杨峥一愣,这厮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啊。
这么急冲冲的往蒲坂赶,是要断自己的后路?
不过他手上的一万虾兵蟹将未免有些少了。
北面烟尘大起,蹄声轰鸣。
杨峥一听这马蹄声,感觉有些不对,庞会麾下的八千敢死营自然没有战马,也不可能给炮灰装备战马,最多也就千余部曲有战马。
但这蹄声明显有三万匹战马,否则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幽州突骑!”杨峥与卫瓘同时道。
那么问题就来了。
庞会哪去搞的幽州突骑?
只能是晋军!
庞会这厮目前还是秦国的卫将军,若是带着晋军诈开蒲坂大营,杨峥的后路就断了,只能困死在河东。
思索之间,敌军已经扬长而去。
既然是突骑,在速度上有一些优势。
数个呼吸间,马蹄声呼啸而去,越来越小。
府兵和敢死营阵列中一阵小骚乱。
“早该将此贼碎尸万段!”刘珩红着脖子仰天怒吼。
“末将愿领一军追杀庞贼!”蒙虓怒道。
杨峥还未回答,东南方向,鼓噪声大起。
盘桓在山川间的那条巨大蜈蚣仿佛苏醒了一般,缓缓动了起来。
司马炎一如既往的猥琐和谨慎,居然真的让民夫推着鹿角缓缓前移。
人多力量大。
近二十万大军,加上民夫,移山倒海都能做到,更不用说几千架鹿角。
东北方向,还有数万步骑缓缓移动着。
沉重的脚步声仿佛闷雷一般轰鸣。
金风东下,肃杀之气弥漫天地之间。
“司马炎追上来了!”赵阿七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有些慌乱。
他慌乱,杨峥却镇定如常,眼下局面不过小场面,这么多年刀山血海,自然不会自乱分寸,“蒲坂大营有三万精锐,还有马循、皇甫闿等人坐镇,何惧之有?”
马循是一员宿将了,肯定知道防备敌军。
皇甫闿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战绩,但此人也颇为精明,是当年邓艾麾下降将中,第一个投诚的。
此前的军议中,马循也知道庞会有异心。
所以蒲坂大营应该没什么问题。
就算有问题,现在也不能去追。
近三万的战马,至少一万五千骑,自己这边派多少人去?
以庞会的勇猛,刘珩肯定不行,那么至少要派文鸯、蒙虓前去,才能稳胜。
一个庞会牵制两名大将,数万精锐,怎么跟司马炎决战?
所以最佳选择,不管后面,先干掉司马炎!
杨峥一阵冷笑,庞会这厮还真是会来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有庞会蹦来蹦去的骚操作,这场大战未必打得起来。
“传令,敢死营为前锋,中军为后,有功者转入中军,一人退缩,百人连坐!”
炮灰就要有炮灰的使命。
现在不用,更待何时?
十几名传令兵持着旌旗狂奔向敢死营,各种语言不断重复:“陛下有令,敢死营为前锋,功者转入中军,一人退缩,百人连坐!”
严酷的军令,更加激发羯胡、鲜卑、匈奴人的兽性。
也有几人听到军令后,掉头就跑。
后面跟着数百人逃窜。
迎来的是一阵箭雨,如刺猬一般钉在地上。
鲜血汇集成一条小溪,缓缓流淌。
百多名羯胡身上中箭,一时未死,在血泊中哀鸣。
但眨眼间,一名骑兵奔来,弯腰、挥刀,头颅飞起。
后面的步卒割下所有的人头,穿在三丈高的长矛上,立在大地上。
平地上,顿时立起一片人头组成的“树林”。
一阵朔风袭来,血红色的头发胡乱飞舞,圆睁的瞳孔正对着敢死营。
渐渐的,敢死营士卒瞳孔充血,发出一声声低沉的怒吼。
却并非因为同类的死而愤怒,而是潜藏在心底的兽性被彻底激发。
在生存面前,人有时候比野兽更残忍。
西面响起苍凉的号角声,东面响起雄浑的战鼓声。
成千上万的将士眼神坚定的踏入战场,如同两股即将撞在一起的烈焰。
大地亦因之而震颤。
铠甲铿锵声仿佛暴雨砸在地面。
苍穹之上风起云涌。
无论是如何,这场大战终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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