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摇曳,烛火明明灭灭地照在人的脸上。

    昏暗潮湿的牢房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味。

    陈萧直起身,垂眸看着被喷溅到身上的血渍,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蒋海潮看到主子示意的眼神,忙拿过一张干净的帕子递过去。

    陈萧淡淡地撩了眼他,眼神平静无波,蒋海潮却被看的心里发毛。

    陈萧接过帕子,动作优雅地擦拭手上的血渍。

    瘫软在地的莫镇南这时回过神来,手撑着地,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连忙吩咐狱卒去请仵作过来验尸。

    仵作匆匆忙忙赶来,验尸完毕后,恭敬道:“回大人,此人系咬舌自|尽身亡。”

    莫镇南踉跄一步,手撑着石床稳住身子。

    一抬眸,看见长身玉立的卫齐,说书先生死前说的话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卫国琨,你个狗贼不得好死!

    你是狗贼的儿子!

    卫国琨是狗贼……

    阿珩身边的这位公子是狗贼的儿子……

    莫镇南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瞳孔刹那间放大,面色苍白,浑身血液骤冷,想到说书先生临死前口无遮拦的话,莫镇南的身子犹如筛糠般颤抖不止。

    额头上冷汗直冒,四肢发软。

    心里暗骂说书先生把他害惨了。

    莫镇南惊慌失措地踩着虚浮的步子,扑通一声跪伏在卫齐脚边。

    “微臣有眼无珠,不知太子殿下驾到,多有冒犯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声音是控制不住的颤抖和恐惧。

    “莫大人,你好大的胆子!”卫齐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莫镇南,年轻的脸上带着滔天的怒火,“居然允许他公然辱骂皇上,你该当何罪?”

    莫镇南心里咯噔一声,额头上冷汗直冒,身子是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大呼道:“殿下冤枉啊。”

    “微臣要是知道这厮会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早就把他拉出去斩了,还望殿下明察啊。”

    莫镇南心里大呼倒霉。

    他要是知道这厮会说这些犯上作乱的话,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带人过来啊。

    俊脸冷若冰霜,卫齐盯着他也不发话。

    莫镇南被头顶上那两道冰冷如利刃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浑身血液骤冷。

    “你别吓唬他了。”陈萧往前走两步,迎向卫齐怒不可遏的眼睛,“莫叔也不知情,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卫齐喷火的双眸狠狠地剜他一眼,“你在教本宫做事?”

    陈萧皱眉,知道说书先生临死前说的话触怒了卫齐的逆鳞,也由此可知,大周朝内部确实存在一伙未知的力量在反对大周朝的统治。

    这伙人躲在暗处,犹如蛰伏在暗夜里的毒蝎,正在有组织有预谋地想要颠覆大周百姓对大周朝的印象,以此造成混乱。

    而安陵县失踪的三十五口人,极有可能就出自这伙人的“杰作”。

    未来不知道还会有多少起类似的案件发生。

    陈萧知道,卫齐真正发怒的点在这个。

    而不是在气恼莫镇南的办事不力。

    只是他现在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莫镇南恰好成了这个倒霉的出气筒。

    垂眸,陈萧轻启薄唇:“不敢。”

    卫齐冷哼两声。

    背过身去。

    陈萧弯腰将莫镇南扶起,莫镇南望向卫齐冷气逼人的背影,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下,莫镇南不敢擅自起来,对着陈萧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摇摇头。

    陈萧:“殿下。”

    卫齐偏头看他,见他淡然自若的样子,又是冷哼一声,视线下移,像是施舍一般地落在微微颤抖的莫镇南身上。

    “平身吧。”

    “多谢太子殿下。”莫镇南慌忙谢恩,又连着磕了几个头才起身。

    慌乱不安地在陈萧旁边站定,心里惴惴不安。

    牢房内鸦雀无声。

    莫镇南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更加不安了。

    心里有无数个疑问想不明白。

    他想不通太子殿下来安陵县这么大的一件事,为何没有听到沿途地方官的有关通报?

    “莫叔。”

    陈萧淡淡的声音打断了莫镇南的思绪。

    他茫然地看着陈萧。

    陈萧面无表情地回眸瞥了眼石床上落魄狼狈如垃圾一般的尸体,他态度谦卑礼貌,可说出的话却让莫镇南心里一骇。

    “辛苦莫叔放出说书先生去世的消息。”

    顿了下,他又补充道:“将尸体挂在城门三天。”

    “期间派人在暗处时刻盯紧了,凡是过来围观尸体的百姓都要有记录。”

    刚趋于平稳的心脏再次砰砰直跳。

    恐惧在心里被无限放大。

    莫镇南不敢多问,连忙吩咐狱卒照做。

    ……

    齐府书房。

    卫齐撩起衣摆,坐到太师椅上,他伸手捏了捏发酸的眼角,语气中透着几分疲惫。

    “这招引蛇出洞会有用吗?”

    陈萧拢着袖管为自己倒了杯茶水,看他一眼道:“看他的分量重不重了。”

    室内一片静谧,阳光自窗户照射进来。

    岁岁金光温暖如斯。

    斑驳的树影随风摇曳,晃晃荡荡。

    两只灰色的麻雀落在窗台,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窗外金蝉鸣叫,蝉声嘹亮高远。

    卫齐仰头,琥珀色的眸失神地望着屋顶,眼前又浮现出过往旧事。

    那时的卫国琨身为大梁的大将军,深受众人和百姓的爱戴和拥护,彼时,表面上看似和谐的朝廷官员,实则内里早已产生了裂痕。

    朝廷产生了两大派系,一是以钟尚晦为代表的主和派,他们坚决不同意与北狄发生战争,认为战争是罪恶的,一旦两国开战,受苦受难的便是老百姓,而国力也会因为战争而衰弱,实乃下下策。

    所以主和派认同北狄提出的要求,同意朝廷每年向北狄朝贡金银万两,粮食万石,以此达到两国之间的和谐共处。

    主战派痛斥主和派软弱无能,不敢与北狄发生冲突,只一味地苟且偷生,眼睁睁地看着北狄的胃口越来越大。

    主战派认为,北狄狼子野心,一直想要吞并大梁,不会因为大梁每年的朝贡他们就肯放弃这块肥肉,反而一味地求和只会让北狄越加猖狂。

    变本加厉。

    胃口越来越大。

    他们一致要求洪泰帝派大将军卫国琨带兵讨伐北狄,以彰显我泱泱大梁之国威。

    洪泰帝本人是主和一派的。

    于是,以戴愍桥为代表的主战派很快就失去了洪泰帝的宠爱。

    北狄的胃口也如主战派料到的那般越来越大。

    两国之间虽说没有发生战争,表面上看着和谐安定,但老百姓早已承受不起越来越高的朝贡。

    这时,以戴愍桥为代表的主战派转身投到卫国琨麾下。

    巧的是,卫国琨也主张战争,早年长期他与北狄人作战,深知这些草原猛士的狼子野心,他们试图掏空大梁,然后再一举拿下大梁。

    眼看着大梁的辉煌早已不再,继续这样下去,北狄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轻而易举地拿下大梁。

    卫国琨忧心忡忡。

    最后经过这些主战派的多次商量,洪泰帝已经靠不住了,他们决定招兵买马,训练军队,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的大梁,连军队都荒废了。

    士兵们不去校场训练已成为常态。

    洪泰帝日渐骄奢淫逸,主战派痛心疾首。

    又一年,在百姓苦不堪言,国库亏空的情况下,洪泰帝居然还要大兴土木,建宫殿,劳民伤财,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面对北狄日渐扩大的胃口,大梁岌岌可危,老百姓越来越艰难的日子,而洪泰帝以及这些主和派还沉浸在享乐之中,不知百姓疾苦,不知国将不国。

    终于,他们忍受不了了。

    五年前的那一夜,卫国琨带兵闯进金銮大殿,而早已疏于训练的御林军哪里是卫国琨手下的对手,他们逃的逃,死的死。

    最后,卫国琨大获全胜。

    念在主和派曾为朝廷做过贡献,卫国琨把这些人全都放了,然而,真心换不来真心。

    这些人到处大骂周高祖帝,甚至有人开始组建军队,试图闯进皇宫,杀了狗皇帝。

    主和派彻底与卫国琨撕破脸皮。

    成为他的敌对势力。

    后周高祖帝设计将他们一网打尽,没想到今天却还是有一些漏网之鱼在蹦跶。

    卫齐幽幽叹息一声。

    “你也认为我爹做错了吗?”

    当年卫国琨在一众人的拥护下,起兵造反,冲进金銮大殿,一举挟持了洪泰帝等人,逼他退位。

    由此,大梁灭亡,大周朝诞生。

    而卫国琨也理所当然地成为大周朝的开国皇帝。

    陈萧一个小小的平民如何能评判皇上的是与非?

    不过——

    陈萧淡淡道:“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判。”

    卫齐坐正身体,看着对面清冷矜贵的少年,没有说话。

    但心里却是认同他的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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