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乾名界的第三十二年,  白婉棠收到信息,白爸走了。

    这三十二年里,她每年都会回家看看。

    只不过前二十五年,  白爸白妈总在外游玩。到了后几年,他们归家养老,  白婉棠见他们的次数才多起来。

    白爸走得并不突然,近几年就已经有预兆。

    是以白婉棠收到白妈的信息时,只愣了好一会儿,没有太惊讶。

    独孤极安排好乾名界的事务,陪她一起去她的世界准备白爸的葬礼。

    白爸生前已经和白妈商量好了身后事,  没有要他们忙碌太多。

    白婉棠到家时,白妈连葬礼要邀请哪些人都联系好了。

    三十二年了,  白婉棠看着白妈和白爸慢慢老成当年白奶奶的模样。

    此刻再瞧见白妈的白鬓,还是有一种时间恍如转瞬,眨眼就让白妈变老了的不真实感。

    白妈没有难过,  瞧见独孤极和白婉棠还笑了。

    定定地注视他俩,哎哟一声:“三十二年了,你堂姊妹们都老成小老头老太太了,  你们看着比你侄子侄女都年轻,  他们看到你,  我可怎么解释哦。”

    话是这么说,  白妈语气里并无担忧,  反倒有几分自豪。

    白婉棠坐到白妈身边搂着她。独孤极到客厅去看着白爸的灵堂,给她们单独说话的空间。

    白妈拉着白婉棠,  像白奶奶一样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事情。大多是她和白爸旅游时发生的故事,  精彩又有趣。

    还拿出五大本相册,  都是在旅游途中拍的,  其中还有白奶奶。

    一张张照片,记录了白爸白妈变老的过程,记录了他们的故事。

    说着说着,天就黑了。

    晚上白婉棠守在白妈身边看她入睡。

    白妈睡前迷迷糊糊地,突然说她的葬礼和白爸一样就行,还说:“从前和你爸要出去旅游,想着等我们老了,可以把故事告诉你,把照片都给你,不至于等我们都走了,你一点念想都没有。”

    “但现在又想,你以后的路还长呐,比所有人都长,你不能总想着我们,总要长大的……”

    白妈嘴里哼哼唧唧的,握着白婉棠的手渐渐松了,发出鼾声。

    白婉棠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又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回自己房间去。

    第二天,听白妈交代会有亲戚上门,白婉棠起了个大早,却不见白妈起床。

    她去看白妈。

    白妈躺在床上,神情安详,没了气息。

    她默默地怔了好半晌,突然不管不顾的大哭起来。

    独孤极立刻就赶到她身边,把她抱进怀里。

    她像走丢的孩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我没有爸妈了,我没有……”

    独孤极哄她:“你还有我,有我呢。”

    她把自己埋进独孤极怀里,哭湿了他衣襟,整个人也浑浑噩噩的。

    后续丧事,是独孤极跑来跑去,按她世界的去办。

    他有不懂的,就来问她,可她比他还不懂。

    算算年龄,她在这个世界可以做奶奶了。

    可她被保护得太好,还和没长大一样。在乾名界,所有人都说她还小,她自然也这么觉得。

    后来还是她堂姐来指导,才弄懂那些规矩。

    葬礼上人来人往,亲戚们都问她是不是她爸妈的孙女孙子,说“你们和你爸妈以前长得一模一样”。

    听白婉棠说她就是白婉棠,都惊讶得要命。

    白婉棠听他们说话,发现大家的关注点都在活人身上,不在白爸白妈。偶尔提起几句,对白爸白妈的语气也充满了羡慕。

    人啊,能有几个像白爸白妈这样,活着的时候不用为子女发愁,到处玩乐。去世的时候,还是携手而去的。

    他们的话总萦绕在耳边。

    到最后一天送葬,将白爸白妈的骨灰按照他们的想法洒进风里时,白婉棠心里那股积压的悲伤,好像也随风逝去了。

    亲戚们陆续离开她家。她和独孤极把家里资产整理好后,全部以白爸白妈和白奶奶的名义捐了。

    这一刻,她体会到了独孤极祈福的心情——她知道这世上多半是没鬼的,可还是想为他们攒点功德。

    期盼着他们要是能投胎,下辈子依旧幸福。

    处理好这里的事务,白婉棠最后深深看了眼她曾经的家,带着相册回了乾名界。

    她在这个世界的牵挂都没了,以后多半不会再回来。

    不过即便她不在,她堂姊妹家的子孙,还是会在逢年过节时提起:

    ——从前我们家有个很神秘的祖奶奶,嫁了个很神秘的人,两个人都不会老,长得也好,像神仙似的。什么叫神仙眷侣啊,大概就是这样……

    回到乾名界不久,白婉棠便收拾好了心情。

    她和独孤极定在这一年的七夕成亲。

    过去的三十二年里,不管是修士还是魔族,都在独孤极的手段中歇了不该有的心思。听闻独孤极要成亲了,只觉“终于到这一天了”。

    白婉棠和独孤极住在一处,无所谓接亲。

    成婚前夜,两人拜了双方父母和白奶奶的牌位,如往常一样歇下。

    临天亮,独孤极才起床去另一间房。

    妆娘要来给白婉棠打扮上妆。

    穿好了喜服的独孤极又赶过来,亲自给她穿衣,上妆梳发,戴上他亲手为她做的首饰,盖上盖头。

    这些年里,旁人看惯了独孤极对白婉棠的无微不至。

    眼下再看,还是会在心里偷笑——独孤极就是待他自己的身子,都没这么精细的。

    准备好一切,独孤极与白婉棠执手走出天宫,将她送上花轿。

    接亲队伍长不见尾,陆陆续续从传送阵到达人间。

    人间的百姓早就听闻这一日帝君娶亲,都在路两边候着。

    瞧着那队伍从城外终年不败的海棠林而来,往都城中那座主家神秘的府邸而去,都暗暗为这浩大的阵仗惊叹不已。

    成亲队伍入府已是暮时。

    今日是七夕,为百姓正常过节,上界侍者们挥挥手清理了街道。

    百姓们过起了自己的乞巧,时不时向独孤极的府邸张望。

    他们能听见府邸传出欢声笑语,听见万种庆贺的喜庆话,听见有人高声诵道: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仿佛,能亲眼看到帝君与帝后就像普通的人间夫妻那样,为长相厮守,诚恳地拜天地。

    明月高悬,星河璀璨。

    拜完天地,白婉棠被送入婚房,与独孤极饮合卺酒,揭盖头。

    没人敢来闹洞房,独孤极也不想去陪宾客。

    白婉棠与他共坐在喜床边,莫名有点紧张。

    时间还早,不可能现在就入睡。白婉棠想了想,转头问他道:“我们现在做什么?”

    他一直看着她,她一转头,便对上他专注的目光。

    他模样本就举世无双,穿上喜服,红烛映照,添了几分艳色。

    红烛光摇晃,她映在他眼里,清晰而深刻。好似他的世界只有她。

    独孤极道:“今日是七夕,出去逛逛?”

    哪有人成亲当晚出去逛的。

    白婉棠愣了下,转念又笑起来,点头说好。

    前院宾客们喝得兴起。

    白婉棠和独孤极听着他们的嬉闹,从后院翻墙到街上。

    满街华灯流光,人来人往。

    她与独孤极穿着喜服,手牵着手,煞是惹眼地走在人潮中,将这繁华热闹的人间逛遍。

    买了糖水糕点糖葫芦,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白婉棠和独孤极一起去买了一块姻缘笺。

    通往姻缘树的姻缘桥上,男女相依为伴。

    白婉棠和独孤极执手走上桥。

    烛光点点落湖面,波光粼粼若星河,倒映着身穿喜服的一对新人走到姻缘树下。

    白婉棠到张老头桌前,举起与独孤极牵在一起的手晃了晃:“我带他来啦。”

    这次是他等我,等了很久很久。

    张老头听不懂白婉棠的意思,但笑得很开心,眼睛都成了缝。

    白婉棠与独孤极成亲是邀请了他的。

    但他要守姻缘树,便只白天去了。

    他给白婉棠和独孤极递笔。

    白婉棠和独孤极握着彼此的手,在笺上写下那两个靠在一起的名字:

    白独

    婉孤

    棠极

    这个他们有过太多遗憾的日子,在这一年的今日得到了圆满。

    从此他们再也不会等不到彼此。

    从此,白婉棠与独孤极,既无生离,亦无死别。

    【番外·永相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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