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我来看你了。”李胜昱斟了一杯酒,倒在了地上。

    “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一件喜事。一白要成婚了,是与那淮南狄府的千金狄小鸾姑娘。我擅自替你做了主,你不会怪我吧。”

    “你知道,狄府与我李家一直交好,狄家老家主避世,狄家大公子掌舵,五年前便与我李家定下婚约。狄家公子沉稳可靠,狄姑娘善良娴静,一白有所托付,我也可以稍稍放心一些了。”

    李胜昱索性躺在了地上,头枕在手臂上,他想起二十多年前曾经的三人,他们躺在草地上谈论着姑娘、酒和江湖。

    “一白前几日从关外回来了,骆迁将他照顾的很好,他现在的身体情况还算稳定。这个孩子,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很少表露出来,永远都是一副不愿让人担心的样子,可越是如此,我便越觉得疏离”,李盛昱说着竟有些哽咽:“请二哥放心,我会尽我的全力去护他周全,让他平安快乐地活下去。”

    李胜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年之中唯有这一天,他能够放下所有的身份与伪装去痛痛快快地倾诉一场,纵然他倾诉的对象永远也听不到了。

    “这一晃都十七年了……十七年了……大哥自那一年永远退隐江湖,你留下一白不辞而别,唯独剩下我……剩下我一个人……”李胜昱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他头上的白发露了出来,跟着他一起颤抖。

    逝去的人灰飞烟灭,活下来的人却需要承受一切,这也未尝不是人生彻痛。

    李胜昱依旧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仿佛就在昨日。

    那天的夜就像一张黑网,雷声轰鸣,天降大雨,空气依然闷热。

    李家宅院外停着一辆马车,雨滴重重砸在车顶,积聚的雨水沿着车厢四壁流淌而下。

    老管家就站在马车旁,一动也不动。

    他没有撑伞,任凭雨水打在他脸上、身上。

    老管家并不老,只是他的主人总是这么称呼他。

    李宅的大门缓缓打开,李盛昱撑着伞踏出了大门。

    他的步子很快,却丝毫不轻松,甚至有些沉重。

    他眉毛拧在额头,雷声和雨声不间断的灌进他的耳朵,他觉得心里很乱。

    看到李盛昱走过来,老管家接过他手中的伞,默默朝马车看了一眼,并不说话。

    李盛昱吸了一口气,打开车厢门,一眼看见车厢里那个正熟睡的孩子。

    一个看起来四五岁大的孩子,裹在薄薄的锦被中,身体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丝毫不为嘈杂的雷雨声所动。

    李盛昱探进车厢内,将孩子抱了出来,接过了老管家手中的伞。

    老管家旋即上了马车,欲催马离开。

    “他……还好么?”李盛昱忍了又忍,最终还是问了。

    “好。”

    答案只有一个字。

    老管家没有回头,只紧握着雨水湿透的缰绳。

    地上的车辙迅速被新的雨水抹平,马车辘辘声最终淹没在雷声里。

    李盛昱握着伞柄的手有些颤抖,他竭力想要将伞撑住,似乎不想让怀中的孩子被一滴雨水溅湿。

    “你我再见,是敌非友。”

    这句话开始不停的在李盛昱脑中翻涌,嗡嗡作响,他觉得咽喉发涩,心中发苦。

    大雨在后半夜戛然而止。

    翌日的天晴得刺眼。

    几天后

    ,有人在月停峰的断崖下发现了一辆坠崖的马车,近旁有一具尸体,应该是马夫。

    他的身体已经僵硬,神色安详,似乎没有任何痛苦和挣扎。

    两个月后的落雁峡,慕遥情的双目中只有血光,再无半分情义。

    那个叫慕一白的孩子,已经随着那个下雨天先于慕遥情死去了,现在的他只有一个名字,叫做李百。

    就是那一次毫无任何交代的托孤成了李胜昱这一生中永远的痛,慕遥情在最后一刻才给了他答案,让他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二哥,你一生都任性,就连最后一刻也都任性”,李胜昱摇头笑着,眼泪却也在不停的往下流:“怪我,怪我……怪我,怪我总是由着你,怪我那时候总是寡言少语,为什么就不能多劝劝你呢。”

    同样的话,年年都说,若是活着的人,怕是早已经听厌了,可李胜昱却是不能自已,就好像多重复几次,那个人就真的能听见一样。

    他非常清楚,他李家是怎么熬过来成了冀州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所以他不能怪慕遥情狠心,那狠心当时对他来说却是无限的救赎。

    然慕遥情毕竟也是当年江湖首屈一指的大魔头,天地不容,人人得而诛之。

    李胜昱只得每年偷偷吊唁。

    知道当年真相的人并不多,更何况已过去了许多年,或许,根本也没有人在意真相。

    “如今,地府势力盛极一时,每个月圆日都要死人,朝廷不闻不问,江湖中人明哲保身,这表面的平衡下是暗流涌动,终有一日会被打破,您说,到时我李家又当如何应对?”

    李胜昱在问对方,其实也在问自己。

    两家的这门亲事在他看来仍有重重疑点,但他素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跟一个死人也无需说得太细,终究不过是说给自己罢了。

    他动用了李家整个情报网来调查狄家,甚至通过户部的关系查阅了狄家近二十年的资料,都未发现任何异常。

    狄珩虽长,却是庶子,但为人沉静稳重,自老家主避世后一直悉心经营全府上下。

    关于狄小鸾的资料更少,资料里仅能看出她是一个藏于深闺的大家闺秀,刀宗大弟子岳蝉溪与狄老家主的女儿。

    岳蝉溪过世得早,狄小鸾多少继承了狄老家主肆意随性的性格,处事不拘小节。

    这是李盛昱所能探查到的全部,而最让他担心的一点是,南方的大多士族都依附于忻王,唯独狄家态度不明确,此桩婚事到底是否是狄家别有用心,他无法判断。

    “二哥,无论日后发生什么,都希望您在天有灵,护佑一白平安无恙。大婚之日定在九月二十八,我代您走这一程,请二哥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用性命护着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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