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左英躺在躺椅上,眼中尽是阴冷。
前来通传的侍从依然垂着头跪在地上,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他声音颤抖:“公……公子,石大人说……一定要请您去,您若不去,那马车就在外面等着。您一日不去,他等您一日,您一年不去……他等您一年。他还说……说……”
“说什么!”左英不耐烦的吼道。
“他说……他左右不过是个千户,秉公查案,尽职免责,除了一顶乌纱帽和一条贱命,也没什么可丢的,但……您就不一样了,您是剑宗传人,左府的大少爷,这事若传出去……怕是会影响您和左家的声誉。”
左英心底暗骂:“龟孙子,揣了熊心豹子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更衣。”
千户所的监狱不见天日,阴冷潮湿,散发着阵阵的霉味儿。
一些空着的牢房的墙上和地上依旧粘着深褐色的血迹。
左英下意识地掩住了鼻息,跟着带路的牢头往前走。
最终,他们在一间审讯室停了下来,室内只一个旧到不能再旧的方桌,旁边坐着一个人,那人瞧见左英,立刻站起来相迎。
“左公子,快请坐,我这地方不比家里,唯这酒还能喝,您先喝上两杯暖暖身子。”那人话说得客气,脸却是冷若冰霜。
左英瞟了一眼四周:“我不喝酒,石大人有话直说。”
“噢对了,我怎么忘了左公子身上有伤,不能喝酒的。”石玉舟轻笑了笑,拍了拍脑袋。
左英眼中飘过一丝狠戾,淡淡道:“我没事,只是不想喝。”
几日前在仙宾居,他堂堂剑宗传人打架竟然不敌一个素不相识的吃饭客人,还受了内伤,此事本来就不甚光彩,石玉舟这个不长眼色的还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时,一个人被狱卒压了过来,那人手脚被缚,嘴里塞着布。
那人左英是认得的,他是左家的门客,名叫顾廷。左英今日一大早还在为顾廷做的蠢事大发雷霆。
这个叫做顾廷的人大概是想出头想疯了,不知怎么打听出左家公子与一个叫岳青衫的似乎有些过节,竟然自作主张带了一众人暗中跟踪岳青衫,想要截杀他,当然结果以失败告终,不然他也不会出现在千户所的牢房。
左英一听说此事便下令不管说什么也得把这个顾廷给找回来,他更后悔当初怎么答应这么蠢的人来当左家的门客。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他再次听到顾廷的下落,便已经是落在了锦衣卫的手里,被关在石玉舟千户所的牢房。
“带下去吧。”石玉舟吩咐道。
“那我就直说了”,看着顾廷被带走后石玉舟转过脸问左英:“此人,左公子可认得?”
左英摇头:“不认得。”
“当真?”
“不认得。”左英重复了一遍。
“可他说他认得你”,石玉舟道:“此人名叫顾廷,是你府上的门客,平日追随你左右,为你可谓鞍前马后肝脑涂地,左公子说忘就忘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有,我左家门客众多,我也不可能每一个都记得住。”左英仍是面不改色。
“左公子若是忘了,我可以帮您回忆回忆”,石玉舟倒了一杯酒:“顾廷说,你视他为左右手,他是你最信任的人,从今年年初开始就一直有一些江湖门派的弟子无谓失踪,于是这些门派便请你们剑宗出面做主探求真相,但奇怪的是,这件事最后
不了了之,而各门派也没有再追究。可就在最近,史长生突然出现,左公子您大义追人千里,想要除杀他,而刚好当时岳青衫也在场,偏偏这二人又认识,那场混战我自不必说,再后来便是昨日顾廷设在周桥的埋伏……这所有事捋下来,我是不是可以推断岳青衫掌握了您见不得人的秘密,而顾廷为了出头,擅自设伏替你除岳青衫而后快!”
“一派胡言!”左英一掌拍在桌子上:“石千户你如此污蔑就不怕怪罪么!”
石玉舟淡淡笑了笑:“我若说得是事实,何人会怪罪,我若说得非事实,您又何必动怒。”
左英脸色发白,呼吸不稳:“史长生做过什么事,我想你有所耳闻,此事为天地不容,我替逝者不公,如此贼子竟苟活于世,被我撞见自然要替天行道。石大人所说的门派弟子失踪之事,我有所耳闻,但了解不深,无从解释,至于那个叫岳青衫的人,我不过是瞧见他与史长生那贼人认识,且他当时百般阻挠,我不得已向他出手,何至于再派人暗算于他!”
石玉舟口中的酒在嘴里打着转,似在品尝绝世佳酿,接着他叹道:“顾廷,他什么都招了,甚至都没用刑,你们两人,我该信谁呢?”
而事实上,顾廷什么都没说,不论石玉舟的人怎么询问,他都一口咬定此事是他一人所为,同左英毫无关系。
“你这赤胆忠心怕是要喂了狗,跟什么人不好,偏偏是那左英”,这是狱卒将顾廷带走后,对他说得第一句话,顾廷脸上那副大义凛然的表情让他十分想笑。
狱卒自顾自说着:“你这么想着他,他可未必怜惜你,太把自己当回事啊有时候就会坏事,这么跟你说吧……你那左公子已经将你当作弃子了,你也不必想着他日后会保你出去,新来的指挥使大人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顾廷的喉结动了动,眼神有些摇曳。
“所以你还不如什么都说出来……大人向理不向人,你检举有功,生机或许更大些。”
分开询问,各个击破,这是石玉舟的心计。
过了良久,顾廷终于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好,我说。”
“顾廷呢,我想见见他。”左英道。
石玉舟:“为什么见他?”
“我想当面问他,我自问待他不薄,为何如此诬陷我,是受何人指使。”左英慢慢说道,他眉头微皱,那语气听起来似乎字字泣血。
“好。”
顾廷什么都说了,就在他刚签完字画完押时,牢门打开,左英进来了。
顾廷一时间呆住了,整个人像是瞬间变成了石头。
“委屈你了。”左英道:“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的,只是还需你在委屈一些时日。”
听了这话,顾廷一时间心里发涩,他前面刚把主子给供了出去,主子却还不知所以得来安慰自己,他突然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后悔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
“我……”他想说“我不配”,却到底还是哽住了。
“什么都别说了……我都相信你”,左英轻轻笑了笑:“来,这牢中阴冷,没什么东西,我给你带了壶好酒,暖暖身子。”说完,他摇了摇手中的酒壶,然后放进了顾廷的手心。
顾廷想也未想,仰头就是几大口,他想借着这酒将心中的懊悔冲刷殆尽,可紧接着就是腹中一阵阵难忍的绞痛,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那个人的目光从怜惜逐渐变成阴冷。
顾廷觉得眼前的世界跟着他逐渐模糊下坠的视线一起颠倒。
“蠢货。”
这是他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一夜之间,顾廷畏罪自杀的消息传遍了两州。
江湖上还传出,左家大公子左英不计顾廷污蔑之前嫌,厚葬了他。
人人皆称其不愧是剑宗后人,气度宽宏、以德报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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