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昊并没有觉得讽刺,当他发现卜裁缝是个瞎子时,只是心下一惊,惊诧的神情在他面上一闪而过,他迅速恢复了沉静。

    卜裁缝当然看不到这些微妙的变化。

    当他走进铺子,卜裁缝开口道:“替我向九爷问好。”

    梁昊又是一惊,但即刻平静的答道:“一定。”

    梁昊虽然是第一次见卜裁缝,但他却有一种感觉,以后一定还会再见到他。

    梁昊看见案旁还站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他一双大眼睛闪动着狡黠的光芒,他根本没朝梁昊看一眼,仿佛根本没有这个人。

    卜裁缝缓缓站起身,朝着梁昊的方向道:“里面请。”

    然后他顿了一下,对那个小伙子说道:“小猴子,你留在外面。”

    小猴子咧嘴笑笑,眨了眨眼睛。

    这家铺子本就只有一间屋,所谓里面不过是一条垂地的布帘将房间隔成了两部分。

    一张布帘是隔不住任何秘密的。

    更何况外面还有一个活生生的人。

    梁昊想了想,终于开口说道:“卜先生是知道我的来意的,这件事——”

    “这件事只有我与贵府知道。”卜裁缝截口道。

    梁昊笑了笑:“恐怕还有一个人会知道。”

    “谁?”

    “小猴子。”

    卜裁缝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你叫他什么?”

    梁昊又重复了一遍:“小猴子。”

    “猴子和人一样么?”

    “不一样。”

    梁昊说完,卜裁缝缓缓坐了下来,不再开口。

    卜裁缝是个瞎子,瞎子是看不见主顾的。

    所以江湖中人来找卜裁缝时是根本不会担心身份被泄露的,所以卜裁缝的信誉一向很好。

    然而梁昊登门时,卜裁缝却一下道出了他的来历,梁昊不能不有所顾虑。

    当梁昊想通卜裁缝那句问候的时候,脊背一阵泛凉。

    他现在也不再有任何顾虑。

    梁昊从贴身衣袋中取出一张信封,摆在黄金旁边。

    梁昊并不知道信封里装的是什么,他的职责就是把信封带到。

    卜裁缝伸出一只留有长长指甲的手拿过信封。

    那只手本就细如枯枝,再加上长长的指甲,端的犹如一只勾魂的鬼手。

    卜裁缝以食指指甲在信封的封口处划开一道口子,封口整整齐齐地断开。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这张纸的质地很好,光滑细腻,在烛光下透出乳白的光泽。

    这张纸现在就捏在卜裁缝的手中。

    他枯瘦的手指轻轻地划过纸面,然后凑向蜡烛,点燃了它。一会儿工夫,这张纸就在朴裁缝手中化为了灰烬。

    整个过程梁昊都看在眼里,却未置一词。

    他一向很沉得住气,知道该什么时候说话。

    纸上只有一个名字,穿衣服的人的名字。

    “你不必问我是如何知道你的来历的,也不必问我如何知道这纸上写的什么。”卜裁缝突然开口道。

    梁昊道:“我没有问。”

    “是,你是没有问”,卜裁缝道:“但贵府的九爷会问。

    “我就是个做衣服的”,他接着道:“不过我今天可以破例送你一条忠告。”

    梁昊在听着。

    “价钱越高的衣裳不见得都是好衣裳”,卜裁缝道:“很有可能是要命的衣裳。”

    “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要侥幸去冒险。”

    “否则”,那张纸的灰烬从朴裁缝的掌心滑落,轻轻的飘散在地上:“地府的生死簿上将会多出一个冲动的傻瓜的名字。”

    “是。”

    “有时候,道理越简单,反而越有人不理解”,卜裁缝面上浮上一丝忧伤的神色:“你说,这是不是很悲哀?”

    “是。”

    这个忠告,已经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只要不是傻子,一定能听出其中的意思。

    梁昊不是傻子。

    梁九天更不是傻子。

    所以,梁九天听完梁昊的叙述,脊背也是一阵发凉。

    九爷的名号在庙堂上,通常只会让别人脊背发凉;然而却有一个地方,和这个地方的人会让九爷脊背发凉。

    这个地方就是地府。

    真正的人间地狱。

    如果你“幸运”地收到了一件价值九两黄金的“贴心”的衣裳,那就说明他阳寿将尽。

    月圆之后,你的名字便会出现在地府的生死簿上。

    任何人都可能是置衣服的人,任何人也都可能是那个穿衣服的人。

    很多人都怕极了地府,也恨极了地府。

    但你若安安分分的活着,通常不会有人去找你麻烦。

    但有人偏偏就生着一颗不安分的心,想打地府的主意,妄想击溃这个人间地狱。

    于是,这些人的姓名无一不被载入生死簿。

    这样的例子已太多,梁九天想想心中不禁还是有些发毛。

    是夜,他踱向庭院,按下心中那个一闪而过的念想,望向天空。

    没有云,月亮的轮廓清晰的映在他的视野之中。

    关于地府,梁九天曾在盛极一时的时候大放厥词,说对方不过是江湖的歪门邪道,根本不足为惧,地府所架起的恐怖网不过是一些毫无势力的门派放大的假象。

    迟早会被踏平朝廷的铁蹄之下,或者被武林正道扼杀。

    地府出现的时间虽然不长,却是这些年没有任何一个门派将其颠覆,甚至连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梁九天竟也有了和地府打交道的一天,这是他这前几十年都未曾想到的事。

    有人要他去杀一个人。

    杀人这样的事,梁九天并非没有干过,只不过这次他要杀的人,跟他无冤无仇。

    这就很难办了。

    可如果不杀,他费劲心思与太师府维系的关系,便一风吹了。

    人就是,年龄越大,越谨慎。

    若换作二十年前,梁九天是决计不怕这样的威胁的,可现在他却是不敢赌,输了便是什么都没了。

    可碍于此时的身份,他又不能亲自动手,于是便想到了地府的生死簿。

    九两黄金一条人命,不论生前是荣华富贵还是穷困潦倒,是达官显贵还是无名之徒,都是一死,公道得很。

    九两黄金于他来讲,并不算什么,他只希望他花得值。

    清澈的月光垂落而下,笼罩着人间的生死。

    又快月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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