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的清晨,清冷、寂静。
道旁树木枯枝上的积雪随着一阵风簌簌抖落。
佟枫推开店门,伸了个懒腰,然后就瞥见斜对面那家店的门廊边立着一个人。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正是那日赊账吃面的年轻人,李百。
“哟,吃面?”佟枫斜倚着门框,望着来人说道。
李百摇头:“我来还账,多赊的那一份。”
说着,他便踱进屋内,随便捡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摩挲着被冷风浸透的双手。
佟枫转过身子:“不用还了。”
一丝惊异从李百的目中闪过,然后瞬间消失不见,又恢复到他往日里带着疲倦的神色。
“已经有人替你付过了”,佟枫接着说道:“而且是一个月的面钱。”
听完,李百面露笑容,苦笑。
佟枫盯了一眼李百,悠悠开口:“能有这么个贴心的好朋友,你可真是好运气。”
李百轻轻摇头:“你可知道这世上是没有免费午餐的。”
“那又如何。”佟枫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所以我一定该有麻烦了。”李百认真的语气让佟枫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出南城门,行六里,你的麻烦在那儿等你。”佟枫撂下这句,便疾疾奔向里间,佟老头在喊她了。
“多谢。”
“记得在未过辰时前赶到。”等佟枫再转头看时,已不见了李百的踪影。
南门外,六里亭。
如今六里亭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了一个名字。
曾经六里亭所在的位置,现在搭起了一间简单的草棚,草棚主人做着贩卖早点的营生。
杜少嵘就坐在棚下,津津有味地吃着一碗豆/腐脑。
他已经吃了三只饼,现在正在吃着第三碗豆/腐脑。
这已是他第二天在这里吃早点,而且这种情况有可能会持续下去,直到第三十天。
一月期满,如果他等的人不来,他就不必再等。
一个月不长,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
如果他等的人一个月内不来,那就永远不会再来了。
杜少嵘此刻只希望对方不要让他等得太久。
虽然他并不知道,来的会是谁。
他根本不在乎。
他只希望,来的人能值得他一等。
太阳爬的很慢,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最后一勺豆/腐脑也已咽进了杜少嵘的肚子,他放下碗,擦了擦嘴,靠上椅背,闭上了眼睛。
静暇以待,只要过了辰时,他就离开。
商旅的脚步声,辘辘的马车声,小孩子的哭闹声,母亲耐心的哄劝声交杂在一起。
又是没有任何特别的一天,杜少嵘心下想着。
“笃……笃……”手杖触地,发出均匀清脆的声音。
杜少嵘霍地睁开了眼睛,他认得这个声音。
道上的人没有减少,但这个声音却清晰而突出。
一个低矮的身影在来往的人群里时隐时现,一头银丝只以一根枯黄的竹节绾在脑后,背上挎着一只包裹。
她脸上的皱纹沿着眼角绕过耳根再迂回下颌,形成了一种奇妙的表情。
无论任何人看到第一眼,都会觉得那是一种无比慈祥的笑容。
但杜少嵘却一点都不觉得这个笑容可爱。
一支手杖,一身粗布衣,一只包裹,一脸慈祥的笑容。
传闻地府昼夜二使之下,有二十二位高手:辰司十二鬼,十殿阎罗王。
这个模样看起来像活菩萨一样的老太太就是绝念婆婆,地府十殿阎罗之一,杜少嵘自信一定不会认错。
就在此时,一阵疾驰的车马声自南门的方向破风而来。
是一行镖车。
排头的镖车上,织锦的镖旗迎风招展,锦瑞镖局的“海”字旗。
镖师们快马扬鞭,踏碎薄雪,紧随着当头的海大镖头疾驰赶路。
这是一趟急镖,今日是最后的期限。
而且,一定要赶在辰时之前出城。
为此,海大镖头和镖师们是真正一次马不停蹄,连夜赶路。
“按时送出城,其他的无需多问。”
这是总镖头唯一的要求。
总镖头还说过,护完这趟镖,就拔擢海大镖头为镖局的副总镖头。
去他娘的副总镖头,老子才不在意,海高轩心里暗骂,每次都这么说,没一次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新鲜,还不如回老家去,取个女人抱娃种地。
就在即将行至六里亭的时候,海高轩看见了一个人。
他好像只看见了那一个人。
他旋即勒马,向身后众人打了一个止步的手势。
那人就站在离他们十丈开外的路中间。
一支手杖,一身粗布衣,一只包裹,一脸慈祥的笑容。
海高轩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虽已出城,但还有行程需要赶,他们不能在此耽搁太长的时间。
海高轩面向来人,双手恭敬一揖,沉声喝道:“老婆婆,在下锦瑞镖局海高轩,我等众人得护镖赶路,烦请您老人家暂时避一避,让我等过去可好?”
“好啊,你们就直接踏过去就好,不必在意老身。”
对面的人没有动,海高轩却在十丈开外清晰的听到了她的声音。
什么玩意?这人怕不是有病?直接踏过去,海高轩这辈子也不会干出这种事,对方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一定是来找茬的。
关键的时刻总要出点岔子,他不知自己到底中了哪门子邪,只觉得心里发苦,已赶了大半的行程如何在这个时候耽搁。
“老人家——”
“生已尽欢”,话至一半却被婆婆打断:“老身只一心求死,你们直接过来,也是帮我了结,如此甚好。”
“……?”
多年走镖,海高轩见过太多护财惜命之人,而面前此人却一心求死,他除了觉得荒唐,还有种不大妙的感觉。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如果你觉得不大妙,那么接着要发生的事一定真的不妙。
杜少嵘依旧坐在椅子上,眼前发生的一切刚好尽观,今日竟是意外的热闹。
他想知道,海高轩会如何决断。
尽欢绝念,以命换命。
这是绝念婆婆的宗旨,要么留命,要么就杀掉她换自己生路。
绝对公正,也绝对残酷。
海高轩长舒了一口气,突然开口:“既是如此,那就得罪了。”
“众人听令,继续赶路!无需顾忌!”
话罢,竟是立鞭如剑,策马长驱,其势更胜方才。
倏然之间,一行车马,有如万钧之势,浪潮般涌向绝念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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