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热的,厉诚觉得身上的每一根毛孔都在呼吸。
水波在他身上轻颤,就像一双柔软的手在抚摸他的身躯,他闭着眼睛,露出满意的神色。
冬日里泡上这么一个热水澡,对他来说,简直再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事。
他是一个懂得知足的人,所以他很容易满足。
所以他活得很长,至少不会因为贪得无厌而被人算计。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很敏锐。
曾有一次,树上的一瓣桃花被风吹落,他却在十丈开外的地方在花瓣未及落地的时候便一手抄起。
他也能在冬日里只听飘雪的声音便判断出瞬时的风向。
所以,任何的细微动静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所以,他才能坐稳了李府大总管的位置。
而且一坐就是二十年。
这不是一个好坐的位置,首先你要能活得足够长。
然后你还要等应付得了任何可能来自外界的威胁与纷争,同时还要能协调好府内的一切关系。
他一直都做得很好。
他也很少去想为李府立下多少功劳,对他来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事情就已经过去了,他只看现在。
当下现有的路才是最重要的。
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水温渐渐冷了下去,热水的温度并没有减弱他丝毫的敏锐,而愈渐退温的水更不会。
这时候,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头。
他在这只手的主人刚踏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就已察觉,只是没有回头。
他本该在对方还未接近房间的时候就已察觉,但是他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开始变得迟钝了,这一定不是个好现象。
但好在他发觉的依然不晚,所以他等着。
猎物靠得越近,就越容易捕捉。
就在那只手触及他肩头的那一瞬间,水花扬起,在他的力道下竟是变了方向,飞涌而出,直取来人身上要穴。
衣袂声起,他身后的那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然后他才听到水花落地的声音。
下招未起,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厉叔,我这刚一回来,便要急着试我功夫么?”
厉诚凝神,眼前立着一个年轻人,面上带着笑容,笑容里带着疲倦。
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李百。
“嚇,臭小子,你这一回来怎也不提前说一声。”话毕,厉诚已然穿好了衣服。
李百随便找了个凳子便坐了下来,看了一眼浴盆,又看了一眼厉诚,目光就没再离开。
“啧,你这一直盯着,让我怪不好意思的。”厉诚一边说一边调整着衣襟。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大姑娘。”李百笑了笑,突然连着两声咳嗽。
厉诚箭步冲到李百面前,一把抓起他的双手,像看一个孩子一样关切地看着他,“老实讲,在关外有没有好好按时吃药?”
李百点头:“有有有”。
一如既往的胡说八道,他不但没有老老实实待在关外,也没有好好吃药。
厉诚盯着他的脸,似乎在确认什么。
他抓住李百的手腕,想要探他的脉象,却被对方给抽了回去,他盯着李百的眼睛,追问:“没骗我?”
李百摇头。
厉诚
却是无奈地叹道:“年纪大了不由人,老爷和大少爷平日里由着你的性子就罢了,我若再这么纵着你,那就不像话了。要好好爱惜身体知道么。”
看着厉诚一副认真的神情,李百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越老越啰嗦。”
“臭小子。”
李百咧嘴:“老头子和大哥都好么?”
自李百大婚出了那件事之后,李睦便没有回河间府,一直待在府上协助李盛昱处理一些事务。
“好,都好。”
“嗯”,李百轻轻嗯了一声,“那就好。”
“对了”,厉诚问道:“少夫人没一起回来?”
“没有”,李百回答道:“我哪管得了她。”
他又撒了谎,实话实在没法说。
厉诚点了点头。
“我困了,回房睡觉去了。”李百站起来,朝厉诚摇了摇手,便头也不回的踏出了房间。
在再三确认了杜少嵘不会再去找岳青衫的麻烦之后,李百才离开了杜少嵘的住处。
在外面飘了许久,是该回家看看了。
李百知道任何时间他回去,他的卧房都可以随时供他躺下休息,因为厉诚每天都会派人整理府上各处内务。
就算是没人住的房间,也永远都是整洁如新的,可以随时恭候主人的驾临。
这是厉诚素来的作风。
从关外一路奔波回来,先是处理出岫山庄的麻烦,紧接着就是狄小鸾被秘密悬赏,再加上拳宗与剑宗前来讨伐地府的据点,风波不断,偏偏中间又冒出来一个叫杜少嵘的加塞捣乱,李百实在觉得困倦缠身,踏进卧房便倒在床上沉沉睡着了。
黄昏。
李百睡醒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屋里没有点灯,落日的余晖从窗台泄进房间,映得屋内一片暖黄。
他枕着手臂,盯着屋顶,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了。
这种机会,大概以后也不多。
李百坐起身来,捏了捏鼻子,然后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药味。
他顺着味道瞧过去,桌上摆着一只铜炉,上面坐着一只小砂锅。
他不猜都知道里面是什么。
李百把煎好的药倒进碗里,然后再把碗中的药一股脑的倒进胃里。
依旧是一如既往的难喝。
他蹙了蹙眉,舒了一口气。
他已经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安安稳稳地吃药了,他也觉得吃药也并没有什么用,哪怕这已经是被骆迁改良了好几次的药。不吃药的时候,自己的身体状况确实有在变坏,而吃了药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好转。
他还发现了一件不太好的事,那就是胸口近来痛得愈发频繁了,他也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混乱的内息和气血,突然就会吐血。
就像方才,刚醒内里就一通捣乱,他掩嘴咳了两声,手心里便是一片腥红。
这内伤大概是这辈子也养不好了。
他想起一个人来,如果那人在的话,一定又该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叮嘱他好好服药,不过此刻那人应该在关外饮着带有黄沙味道的水泡出的茶。
他叫人撤下了药炉同时吩咐,叫厉总管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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