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齐州,经烟霞道,往西北翻过一座不高不低的陀螺岭,过去便是冀州的地界。

    陀螺岭长得一点也不像陀螺,不过是看起来不怎么好看的一座山岭,也不知道名字是谁取的。

    一行人马正从这一路经过,约摸再有两日的功夫,便要到冀州。

    就在不久前,李府、天琼剑庄和素风堡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了一张拜贴,来自清风台与左府。

    拜贴只是简要表明了两家的来意,并没有具体说来干什么,然而收到拜贴的三家用脚指头也能想到,这分明是来兴师问罪的。

    事因就出在护送《无间录》的残卷上,同行的四人死了两个,活着的人就难免受到怀疑。

    没有人能证明清楚,这一路到底发生了什么。

    秋子松虽不是在护送残卷的途中死的,却和这件事发生的时间不差前后。而周志旌也在这前后不明不白的残了,成了废人一个。

    发生了这样的事,身为拳宗宗主,褚鹤子便再不能守在幕后坐视不理,无论如何要带着一众弟子前来探寻清楚。

    天琼剑庄和齐州左府虽同出剑宗,平日里两家却是谁也瞧不上谁。

    左府自恃世家背景,又“开创”青影剑法独树一帜,态度高傲。

    而天琼剑庄则低调得多,只闷声收徒清修,维持正道安稳,对左家的行事作风不甚赞同。

    而如今左英死了,祝栎活着,这件事无端更加重了两家的隔阂。

    为此,有名无实的剑宗宗主头疼得紧。

    双方僵持不下,他只得任由左家联合清风台指戈冀州。

    李盛昱心里很乱,无端出现这样的事,是他不愿看到的。

    他到底还是把李百卷进了江湖纷争里。

    而那个人,他却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这天,李盛昱喝了很多酒。

    他素来是一个很有节制的人,前半生这些年里少有失态,从来都是隐忍克己,谨言慎行。

    最近他却开始觉得心里发苦,紧绷的风骨几欲折断,他怀念从前的日子,那时候,他们都还在,把酒言欢,浪迹于风月,潇洒肆意。

    如今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想哭却无泪可流,他想喊却无处发泄,便只有把血和泪通通倒进酒里,一起咽下肚。

    就像现在,他已经喝光了两坛酒,红晕爬上他的脸颊,他摇摇晃晃地进了李府的祠堂。

    肌肉的记忆让他下意识的关闭了封锁祠堂的九重机关。

    伴着他的,只有无字的排位,和冷冷摇曳的长明灯。

    李盛昱倒酒的手有些颤抖,斟酒三杯,一杯酹天地,一杯酹故人,最后一杯,酹那被封藏起来的前尘往事。

    “二哥,你说得对,是我谨小慎微,是我畏首畏尾,原是我对不住你,可……可当我看到,看到那个本应该随你永远埋藏的《无间录》重新出现的时候,我还是怨恨。为什么到现在还是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李盛盛昱捏碎了酒杯,碎片割破了手指,他便呆呆地看着血一滴滴地滴到地上。

    “我知道了……是不是你还是不甘心,所以,到头来还要闹一场”,李盛昱把头埋在手臂里,像是在笑,可听起来又像是在哭:“闹便闹吧,算是我请求你,求你在天之灵定要护佑一白。自他大婚,便一直风波不断……”

    这段时间的愤懑与不安,李盛昱全数倒出,没有

    人回应,只有他自己几近语无伦次的哭诉。

    一瞬间的脆弱与无助给人的憾恨与挫败感都是相同的,不论你是名满江湖的侠客,还是侧卧街头的乞丐。

    这一夜,他忘了时辰,忘了自己诉说了多久,最后离开时,也忘了将机关归位。

    李盛昱一生中极少犯错误。

    而这个错误,后来几乎让他一夜白头。

    这一夜,云棠的影子与树木花草的阴影重叠到了一起,若非是老爷醉酒,她是决计不敢在祠堂附近逗留的。

    她瞧着李盛昱摇摇晃晃得从离她不远的窄径经过,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然后她揣着一个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第一次踏入了李府的禁地。

    密室并没有什么稀奇,至少云棠没有看出来有什么特别。

    无字的牌位,凌乱的蒲团还有碎掉的酒杯。

    唯一让她在意是,每一次李盛昱离开祠堂,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这次更甚过上次。

    当云棠惊慌失措的离开祠堂的时候,正好撞见由此经过的李睦。

    他的眼眸又亮又冷,云棠知道这次是无论如何也糊弄不过去的。

    “公……公子。”云棠等着对方斥责。

    “看见什么了?”

    “我……我……”云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算合适。

    “你不是要报恩么?”李睦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甚是可人。

    听到这句,云棠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原来他还记得。

    也是在这一夜,云棠爬上了李府大公子的床。

    酣畅之后她蜷缩在身边男人的臂弯里,仿佛是这一刻就算是死了也值了。不,她要活下去,现在还远远不够,她还要好好地活下去,去得到更多。

    “您说,那牌位上面会是谁呢?”云棠小心翼翼地问道。

    “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对方的声音低沉冷淡:“你现在就已经知道的不少了。”

    李睦心里细细思索,老爷子这间密室似乎是存在了很多年了,他记得自打他小时候开始就有。

    没有名字的牌位,祭奠的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么?

    不对,不对,不对。

    是见不得人的人,是难以启齿的人,是不得浮于台面的人。

    难道是……慕遥情?

    想到这里,李睦打了个寒颤。

    当年就是因为这个人,李家差一点就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老爷子怎么可能还会祭奠他。

    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李盛昱从未提起过,且此间密室,连他这个嫡长子都从未踏入过半步。

    这是李府的禁地。

    若非是今晚李盛昱喝多了酒忘记重新布置机关,李睦也是不可能窥得其中的究竟。

    “老爷好像是哭着出来的……看起来极其的伤心,想来那人对于老爷来说是极其重要之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李睦感觉周身一阵恶寒,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如果李家真的还与慕遥情这个已经死了十七年的大魔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论是江湖还是朝堂,都绝不会放过李家。

    “我会尽快安排你继续给二公子送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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