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
沉默,顷刻的沉默。
“你知道我现在最担心什么吗?”李盛昱突然开口。
厉诚凝视着对方,等他说下去。
“安逸。”李盛昱说出这两个字仿佛思考了很久。
古时《孟子》中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个道理,厉诚自然是懂得的。
厉诚细思,自落雁峡一战后,江湖确实平和了多年,少有干戈。
但这少有的平寂才是真正可怕的。
人会放松警惕,疏于防备,产生错觉,难以察觉隐藏在暗处的不安,甚至送命。
厉诚道:“但现在连看似安逸的假象都没了,《无间录》现世,顾阔云绝命六里亭,拳宗剑宗接连出事,就连地府十二鬼之一的鬼僧如今也死了……”
他停下来,又接着道:“顾阔云死,却未见陆夫人有过任何表态。”
李盛昱开口:“你想不通?”
出岫山庄庄主顾阔云与夫人陆菡伉俪情深,是江湖人尽皆知之事,而顾阔云身死六里亭,出岫山庄甚至陆家却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厉诚想到了一个原因,却不能确定。
“因为顾阔云很可能本就是要去送死的。”
厉诚道:“那为何还要请镖局护命?”
“为了掩盖他真正的目的。”
什么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厉诚想不出。
李盛昱站起来,推开了窗户,冷风一下气灌了进来,把他的发丝拨到了肩后,里面夹着刺眼的白色。
厉诚又一次觉得,眼前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好像又苍老了。
“十七年前的那场局,根本没有结束,大概,永远也不会结束。”
李盛昱说得很平淡,厉诚听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苍凉。
苍凉的就像冬日里的风。
她就走在这风里,却偏偏像走在春风里一样。
裙尾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摇动,脚踝在摇曳间朦胧隐现。她只穿了一双单薄的绣鞋,但在举步间却好像隔绝了冬日里所有的寒凉。
聚宝斋已经打烊,但当她行至门前,门却开了。
掌柜的已不见了踪影。
她一只手抄起案台上的一盒胭脂,另一只手食指轻触那盒内朱红,垂目看了一眼,便将食指抵在了唇上。
然后她开启暗门,踱过石径,最后在一间厢房门前停了脚步。
她想了一下,然后撤后一只脚,蹬掉了绣鞋,玉足雪白,便直接踏在那青石台阶上,她似乎竟是一点都不觉得冷。
她推开门,屋里的人正用一把剪刀剪着烛火。
她开口,轻声细语一声:“大人。”然后,便踱至屋内。
对面的人朝她微笑了一下,道:“如何?”
“大人吩咐的事情,知更已经调查清楚了。”
对方放下剪刀,慢慢走到她面前,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示意了下桌边的圆凳,“坐下说。”
知更便坐下来,道:“冀州李府的二少爷李百,确实回来了。那日在佟公面馆的那人,正是他。”
“老爷子竟还有一个如此能耐的儿子,此前我竟是未曾发现。”对方脸上没有一丝惊讶,更多的是饶有兴味的神色。
“据说他是少时受过重伤,虽有幸捡回性命,却也从此落下了病根,李盛昱为护他免于江湖祸乱,便安排他在关外调养
身子。此前未涉入江湖,入关也是最近半年的事。”
“他用来调养的药方都是一些活血散瘀的方子。”知更接着道:“若大人需要,我便取出,大人可过目一观。”
对方笑了笑:“药方可以造假。”
“大人——”
“不过”,对方截口道:“不过他身上有伤应该属实,我见过他一面,看得出来。”
“他近两次入关,第一次是为迎娶淮南狄府千金狄小鸾,第二次便是这个月的事,属下推测或与《无间录》残卷或者左英和秋子松之死有关。”
“左府和清风台……”对方沉吟着:“对上了这两家,有趣。”
“李百与他二人都交过手,现在他二人死的不明不白,属下已探得消息,清风台与左家不日便会派人前来冀州。”知更补充道。
对方慢慢点头:“听说他在大婚之夜是马不停蹄地带着狄小姐出关的。”
“是。”
“嗯……那是会是什么事至于让他这么急着走呢……”他凝视着知更,手指揉着她的发梢。
“据说是旧伤复发,出关养伤。”
“这么没逻辑的理由你也信?”
对方突然笑了,笑容里透着让人难以琢磨的意味:“男人通常会为女人做出不可理喻的事,当自己的女人受到威胁的时候那就更不在话下。”
“这么说来”,知更睁大了眼睛:“左府、清风台与淮南狄府有纠葛,而李百为护狄小姐避开祸乱便将她送至自己在关外的修养之处暂避。”
“是,也可能不是”,对方道:“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左府与清风台若与那狄小姐有纠葛,如今掌控狄府大公子却为何不出面。就算小妹嫁入他府,血脉之情终不可断,狄府没有任何动作都说不过去。除非……”
知更凝视着他的眼睛,等他说下去。
“除非狄大公子根本不知道他们的纠葛或者这件事自一开始就在狄府的计划之内。”
“第一点不大可能,如果第二个推论成立的话”,对方接着道:“那么这件事的关键就在……李百在关外是什么人照顾他的日常起居?”话至一半,他突然转了话锋。
“骆迁。”知更轻轻道出一个名字。
“骆迁……”他轻笑了一声:“易城算无遗策的骆迁。”
“易城成员散居关外,多年来已经鲜有活动。”
“易城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出世”,他道:“表面上置身度外,却暗窥棋局,确实是易城的作风。”
知更看到他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奇特的笑容。
那种,当他觉得有趣时,脸上会浮现的笑容。
她知道,当照影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他的心底都会酝酿着极深的盘算。
“你说”,他突然开口:“一个由骆迁照顾饮食起居,娶了淮南狄府千金,又让左府和清风台败在手下,同时抱病避世的李府二公子,只是人们口中流传的那样,是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花天酒地、玩世不恭的大少爷么?”
知更瞧着他,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这个问题根本不需她来回答。
他突然盯住她,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一只手扶上她的后颈,另一只手解开了她的前襟。
外衫滑落,领口散开,玉肩半露。
知更的脸上没有半点的惊愕。
而是平静,一种早就已习惯了的平静。
知更就这样瞧着他,她感到胸前的那只手如同一团缓缓移动的火焰,温暖却也凛冽。
她开始发抖,呼吸也开始急促。
“你是害怕,还是冷?”他平静的言语灌进她的耳朵。
眼泪突然从知更的目中淌下,一涓细流映出轻颤的烛光,她抬眼凝视着他的眼睛,声轻有如呜咽:“他不肯……不管我怎样做。”
对方的目光倏然冷了下来:“你做得还不够。”
他抽出了手,站起身,踱向门口。
“穿好衣服,去他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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