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诚想不出会有什么样的人能够要了鬼僧的命。
“是一个中年人”,面对厉诚不依不饶的询问,李百只得说得煞有介事:“衣着考究,举止文雅,谈吐有礼,不似寻常人家中人,不过也不一定。”
“地府本就百变善隐精于易容,所以他们换上任何容貌去杀人都有可能。”李百接着道:“我有九成的把握那个中年人就是地府中人。他说他是奉了掌柜的之命前来除杀叛逆,而且鬼僧在临死之前看到了一个令他十分恐惧的东西。”
“什么东西?”厉诚忍不住问。
地府的绝杀令,李百虽没有看到,但清楚得很,却又不能实话实说:“大抵是地府的暗语,足够让鬼僧一眼就明白含义的暗语。”
地府的事他讲的一本正经,他知道杀鬼僧的人就是另一位辰使照影,这个人年纪不大,却总喜欢扮得很老成,还有着跟自己找茬作对的嗜好。
听完李百对那日的描述,厉诚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你应该在关外好好调养身体,而不是卷进这些事中去。”
厉诚讲完这句话突然感到一丝后悔,因为就连李盛昱都不曾这样直接的斥责过李百,但他随即又感到无比的轻松,至于为什么,他说不上原因。
“我没事。”李百道。
“百儿,有件事我问你,你定要跟我说实话。”
厉诚从来都是“臭小子”的叫他,此刻却突然正经起来,李百浑身不习惯,能甩掉一层鸡皮疙瘩。
“三个月前大婚那晚不辞而别,真的是因为旧伤又复发了么?”
李百一听便知道,厉诚在怀疑狄小鸾,确切地说,是李盛昱在怀疑她。
婚礼上《无间录》的突然出现,把狄小鸾顶着“岳青衫”的身份干出的事都牵扯了出来,而左英又在现场对岳青衫不依不饶,狄小鸾身上疑团众多,一向谨慎的李盛昱不可能不暗中调查,但估计也没调查出什么名堂,所以不怀疑是不可能的。
“嗯”,李百眨眨眼睛:“那几日太累了,就牵动了伤势。”
“若是如此,在府上修养岂非更合适,出关路途遥远,颠簸劳顿,可如何是好?”
面对厉诚的发问,李百心里盘算着该怎么编理由,对方正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他顿了顿道:“小鸾知道我之前一直在关外养病,她说她从来没去过,便也想去吹一吹关外的风,感受黄沙打在脸上的感觉,所以我就带她走了。”
这个理由,厉诚一个字都不相信。
就算如此,也没必要连夜出关。这是厉诚的质疑。
人总是这样,做事情总喜欢挑日子,而有些事是等不得的,女孩子更是等不得的。这是李百的反驳。
“我想听实话。”厉诚道。
“我说的就是实话”,李百笑着道:“可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护送残卷的四个人死了两个,现在素风堡与天琼剑庄便被逼到了风口浪尖上,江湖中人无法不相信是不是活着的两人在其中动了手脚,现在就连咱们李家也难明哲保身,现在清风台和左家已经来了拜帖,他们是不是来发难的,这很难说。”厉诚本不想说这些,可他还是说了出来。
“所以我回来了。”李百已经想到了会是这样的发展,满不在意的摆摆手:“让老头子别但心了,我来解决。”
“你解决个屁!”厉诚道:“从现在开始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李百:“……”
厉诚到书房的时候,李盛昱正挥毫洒墨,笔尖所及,势如奔骥,一张白纸有如无际平川,囊尽洒脱。
看到厉诚,李盛昱搁下笔,眉峰舒展,扬手指了指椅子,于是厉诚便在那椅子上坐了下去。
“小少爷一切安好。”厉诚开口,他的语气很平淡,但神色却是带着一丝不安。
李盛昱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叹道:“他到底还是回来了。”
听这口气,厉诚知道他是不希望李百入关的。
“你怎么打算?”
李盛昱道:“我所能做的,就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护他周全。”
他把李百当宝贝一样藏了将近二十年,现在到底藏不住了。
厉诚点头。
“那个……我把左府和清风台送拜帖的事告诉他了”,厉诚垂下头:“你要骂我便骂,我绝不还嘴。”
李盛昱什么都没说,片刻后,问道:“所以,他这次回来,莫不是为了左英和秋子松二人之死?”
“多半是的。此二人已死,凶手毙命,纵是事实,两派也绝不甘便如此收场,总要讨个说法,不然世家与拳宗颜面何在。”
李盛昱点头:“鬼僧之死,多半是地府在自清门户。而百儿会跟左、秋二人交手,多半是为了小鸾。”
厉诚面露惊诧,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这才是真正的原因,李百大婚当夜不辞而别的真正原因。
“难道连淮南狄府都是……”
“未见事实之前还是莫下定论”,李盛昱打断厉诚:“但在现在看来却是不能不怀疑。”
“百儿这次回来可是带了小鸾?”李盛昱突然问道。
“少夫人还在关外。”
“不过这些时日也未见狄府有过什么大动作。”厉诚接着道。
“百儿一直抱恙在身,淮南狄家肯将府上千金嫁于他,全看在我李府的面子,如今地府势强一方,正道若不联手只怕会重蹈覆辙。”
厉诚很清楚,李盛昱所指的覆辙是什么。
落雁峡那一役已经过去了十七年,但直到现在似乎都余波未平,留下了很多疑点。
但那一战是经历过的人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去回想的。
这便是当年人称“武林恶首”慕遥情的厉害之处,纵是那一役他自身也命葬落雁峡,但那一局的他亲手掀动的浩劫却成了江湖中人经年难消的噩梦。
从此江湖改写,逝者难数,生者不安。
沉默,顷刻的沉默。
“你知道我现在最担心什么吗?”李盛昱突然开口。
厉诚凝视着对方,等他说下去。
“安逸。”李盛昱说出这两个字仿佛思考了很久。
古时《孟子》中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个道理,厉诚自然是懂得的。
厉诚细思,自落雁峡一战后,江湖确实平和了多年,少有干戈。
但这少有的平寂才是真正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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