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儿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他只知道照影大人和知更都叫他敏儿,而属下们则叫他敏爷。

    他也早已忘记自己的年龄。

    镜子里是一张完美的脸,五官之间是完美的距离,浅笑一勾,便是皓齿红唇,眼波流转,更是摄魂摄魄。

    他抬起自己细白修长的手,抚过自己的脸颊,从鼻翼到耳后,再到下颌,然后露出满意又沉醉的神色。

    这样的容貌,就连自己也为之沉沦。

    每次看到这张脸,他就不免一次次的爱上自己。

    所以他的房间里有各式各样的镜子,他可以从各种角度的镜子看到自己,看到自己的美貌。

    他永远都会记得那一次,照影大人托起他的下颌,将一面盘凤掐丝铜镜送到他面前的时候说出的那句话。

    你都不知道你生的有多好看。

    看到镜中的那张脸时,眼泪已止不住从他那俏眉下的眸子里溢出,盈盈琥珀色的华彩荡漾开去,一瞬间的神驰意乱,血脉贲张,连气息都乱了去。

    他自照影大人眼中看到的是绝对的欣赏与赞叹。

    从那一刻起,他就决定一定要为照影大人守住这容貌,他要照影大人爱他,永远都只爱他一人。

    此刻,他的头发已梳好,他从妆奁中抽出一根发带,撩起一缕青丝,将发带缓缓的绕过去,扎紧。然后那张脸完美的轮廓就全部展露出来。

    盯着那张脸,他竟是有些出神。

    突然看到镜中多出一个人影来,他身躯一颤,差点从凳上腾起。

    “照影大人来,也不差人知会一声。我此时还未梳妆完毕,让大人看见,徒生笑话。”语出责备,但语气里却是掩藏不住的欢喜。

    来人淡淡一笑:“我倒要瞧瞧谁敢笑话。”

    语毕,敏儿已奉上热茶,送到了来人的手中。

    然后他便坐回凳上,再不言语。

    来人察觉有异,便起身绕道敏儿面前,那张好看的脸上竟是露出愠色。

    来人微微摇头:“是谁惹得敏儿这般不开心了?”

    敏儿抬眼瞪了一眼对方:“还不是大人你。”

    “我?”

    “那日大人要知更告诉我,晚上定来陪我的,可敏儿我愣是等到寅时也未见大人踪影”,敏儿开口:“大人如此爽约,敏儿自然要生气。”

    “原来是此事”,照影微笑:“那我向你赔罪可好?”

    “如何赔罪?”

    “我那日虽是失约有错在先,可为得还是敏儿你啊。”照影说完,刮了刮敏儿的鼻梁。

    “此话怎讲?”

    “鬼僧一梦已死,辰司十二鬼席位有缺,那晚我便是向掌柜的商讨补缺之事。”

    “此事与我何干?”敏儿别过头去,犹是愠怒不减。

    照影摇头微笑,手中令牌却已送到敏儿面前:“掌柜的已答应,由你来补亥鬼一梦之席。”

    敏儿沉默,只静静地坐在妆台前,修长的手指一遍遍地抚着镜框,不再言语。

    “怎么,不开心?”

    敏儿盯着镜中人,缓缓开口:“亥、子、戌、丑、寅、卯六鬼隶属崇夜大人,我此去补亥鬼之缺,岂非从此归于崇夜大人手下。”

    照影一只手搭上敏儿的肩头,轻轻揉着他的发丝,“都是同一门下,又何必分的这么清呢。”

    “你

    只要记着,你永远是我的人就是了”,照影贴在敏儿耳畔,沉声道:“在谁手下又有何妨。”

    敏儿目中寒芒一闪,忽又温柔下来:“是,大人,我知道了。”

    “我就喜欢你这么聪明。”

    “既得了调令”,照影接着道:“那就择日去找他报道。”

    “好。”

    敏儿的外衣被照影退了去,后者温热的气息在他耳边吐纳:“今晚你打算怎么陪我?”

    敏儿垂下眼帘:“今日不行。”

    “为何?”照影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兴致缺缺地问道。

    “今晚我要杀人。”这个回答直接干脆。

    “那个姓侯的老头子?”

    “嗯。”敏儿咬了咬牙。

    照影不温不火地笑了笑:“原来你这只小猫,会咬人。”

    “侯家现在估计也没剩什么了,就那么一个糟老头子,让你脏手,倒是有些浪费。”,他接着道:“不过,你能到我身边来,我还要谢谢那侯老头子。至少,你现在不是一无所有了。”

    听了这话,敏儿似是想起了什么,身子有些发抖,握着拳头的手有些发白。

    “今日初八,是个好日子。”照影拍拍敏儿的肩膀,离开了房间。

    屋中忽又剩下敏儿一人,他扣上妆奁,站起身来。

    眉眼之间竟是渗透出寒意,更胜过严冬之雪。

    他抬手,掌风一瞬推开了窗子,冷风冲了进来,贴着他隽秀的脸颊划过,一时青丝乱舞,流光飞转。

    黄历今日初八,宜嫁娶,忌杀人。

    侯府前厅的石阶上,坐着一个人。

    府里的人之前都叫他侯爷。

    可他现在已快忘记自己是谁,因为已经几乎没有人再去提起他的名字,或者恭敬的叫他一声侯爷。

    除了老阿布。

    府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离开了他,除了老阿布。

    老阿布在他小的时候,就是侯府的管家。

    而他现在已经不年轻,所以现在的老阿布真的已经很老很老。

    如果有一天,老阿布也离他而去,就再没有人会叫出他的名字,而那时候,他自己到底是谁呢?

    他想到就感到害怕。

    所以他开始喝酒。

    一杯接着一杯,然后干脆换成坛。

    此时他面前的地上就已有了一只空坛。

    他的头发散落在肩头,如雪覆青山。

    他脸上已经有了皱纹,深得嵌进肉里,再也不能展平。

    他只有四十多岁,本不该如此苍老。

    但如果他同老阿布站在在一起,你会判断不出他们年龄的差别,只会觉得他们是一对苍老的兄弟。

    而五年前的这个时候,他还意气风发,侯府的前厅还花团锦簇,宾客满堂。

    而现在,他只剩下空荡的侯府,老阿布,还有酒。

    他想哭却哭不出,他的泪早已干了。

    他的舌头也已经麻木,快要分辨不出酒和水的味道。

    但他的听觉依旧灵敏。

    晚风吹来一阵车马的声音。

    他只期盼自己的身手也能够灵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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