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府邸,狄小鸾又朝前奔了一段路,接着便找了座桥,藏在了桥涵下面。
终于得了片刻的平息,她呆呆地凝视着平静无波的水面,抬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突然心里一酸,眼睛有些发潮。
有家不能回,所有的人都在离她而去,先是阿娘,接着是阿爹,再后来是李百,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她想要好好珍惜的人却总是不能长久。偏偏只有她,只剩她独自与这世间的风雨不停地纠缠。
她盯着自己的手,本该抚着罗绮用银针来描绘花鸟鱼虫的手,却偏偏拿了刀,这双手也不再柔软,手心里满覆着新旧老茧,盖住了伤痕,也牢牢的包裹住了一个本属于姑娘的心。
隐隐似是有人的气息朝这边接近,狄小鸾抹掉了眼泪,恢复了平日里冷悍的神色。
“岳公子……岳公子?”姓史的这次倒是很听话地压低了声音才开口。
狄小鸾从桥涵里伸出了一只手,招了招示意对方过去。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回怎没想着跑?”狄小鸾淡淡道。
“我想了想,还是跟着岳公子更安全些。”史长生心虚地笑了笑。
“好,先离开扬州,有些事我想问你。”
狄小鸾找了一家不太显眼的客栈,打算先安顿下来,恢复一下/体力,后续还有远途要赶。
“带钱了么?”
“呃……”史长生装模作样的在身上四处摸了摸,也没摸出半个子来。
“真巧,我也没带,要不把你抵这刷碗?”狄小鸾懒散地开口,一只手抵在柜台上撑着头。
“岳公子,你看这……”
狄小鸾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滚吧。”史长生非常识趣的回了房间。
什么都可以不带,唯独不能不带钱,这是狄小鸾多年来闯荡江湖得出的一个非常朴实却又非常实用的结论。
所以这次出逃,她连行礼都舍弃了,只带了那把刀和银票。
人生虽苦,却还是处处有惊喜,她找了几个月的史长生,竟然就这么让她给碰上了。
狄小鸾心里百味杂陈,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高兴是高兴不起来的,难过却是真难过。
令史长生没有想到的是,他本以为要跟岳青衫挤一个房间的,这个岳公子却是非常大方的开了两个还算是不错的房间。
当然,当狄小鸾明确表示不需要把他压在这刷碗时,史长生才算是真的放下心来。
“没什么好酒,凑合喝。”狄小鸾把一小坛酒摆在了桌上。
史长生看了一眼,没有动,“岳公子想问什么?”
这么问人的感觉,总觉得似曾相识。
狄小鸾想了想,道:“那日,左英追你至仙宾居,后来我便将你安顿在花掌柜的房间,可那天晚上你人就不见了,那日晚上发生了什么?”
“我被……被地府的人劫走了。”史长生努力回忆着:“那晚突然有两个人闯进了房间,戴着面具,看不出样貌。”
“什么样的面具?”
“……很普通的样式,到处都买得到。”
狄小鸾一瞬间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也是,堂堂地府的辰使怎么可能亲自去劫人,派手下去完全就足够。
“接着说。”
“他们把我敲晕了,后来,后来我醒的时候,就被带到了别处。好像是一处面馆,我就被关在后院的房间里。接着就有一个自称是地府辰使的人,来找我问话,他说他是‘崇夜’,他也戴着一个面具,这个面具倒是很特别,像是年画上的那种娃娃脸。”
史长生循着记忆将那日崇夜问话的情形又说了一遍。
“玉佩你当时就给了他?”
“对,当时便交给他了,他当时只给我六炷香的时间,我焉能不配合。”看着狄小鸾略有惊异的神色,史长生有些疑惑,不解岳青衫为何会对玉佩如此有兴趣。
“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
果然李百撒了谎,他之前说是托朋友打听到了史长生的下落,入了关之后自地府手中劫了人,才拿到的玉佩。
可根据这姓史的所言,玉佩分明早就到了崇夜的手里。
史长生交给崇夜玉佩的时间远在李百入关之前,那个时候,她同李百才刚刚认识。
“崇夜这个人有些让人捉摸不透,问话那日,他威胁我给我下毒,其实只是……只是给我下了泻药”,史长生有些不好意思:“他好像并不打算要我的命。后来,不知是何原因,我便被移交给了地府的另一位辰使手里,不过其中原因,我后来大致听说了。崇夜似乎是因为受一名叛逃的下属所牵连,被组织里一些个不怀好意的人拿去做文章,毕竟两位辰使面和心不合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事。”
“所以地府掌柜的便对崇夜施了刑戒,据说他伤得挺重的,闭关了好长时间,大概是无余力再来看着我,我便被移交到了另一位辰使手里。”
这件事,狄小鸾从庞泽那里听说过。她隐约回想起,那件事大概就发生在大婚前的半月之内,当时为了避免给李府带去麻烦,她特意安分了好些日子,没有以岳青衫的身份出来活动,只在府中专心的筹备婚礼。
且那段时间,李百的身体状况突然变得更差了,之前分明已经调养的有了一些好转,为此她还感到很是奇怪,却未作深想。
跟着,狄小鸾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李府那条偏僻小径上未干的血迹又一次刺激起了她的记忆。
她想起了那日看到的李百手心里的血迹,分明是内伤复发吐了血,却偏偏说是什么鱼血。
可好端端的,没有出去惹是生非的话,伤势怎么会突然恶化,且那日她探过李百的脉,十分不妙。
时间上,是基本吻合的。
狄小鸾似乎推测出了一个近乎残酷的结论,如果李百就是地府的辰使崇夜,那这一切似乎就全都说得通。
她有些呆住了,脑子里开始嗡嗡作响,后面史长生说了些什么,她根本没有听清楚。
一种不真切的错觉始终在她脑海里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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