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祠堂的事被发现后,两人时常会出现这样的争吵。

    “慕遥情的遗腹子还活着,江湖中人如何能信,此举不是我李家的金蝉脱壳之计,二弟虽死,却以慕遥情遗腹子的身份活着?”

    听了这话,李盛昱心中赫然腾起了一团火,陡然又被这句话激起了一丝希望,如果这是真的,那是不是有可能,李百还活着?

    “所以,只有他死,李家才能真正的清白。”李睦接着道。

    这句话却如同一道闪电击穿了李盛昱方才有了一丝欣慰的思绪,他仿佛顿时再一次坠入了深渊。

    “你说什么?”

    “江湖正道各派当共同联手,借铲除地府的契机,将魔头之子一并诛杀。还望父亲恕孩儿先斩后奏,结盟请/愿贴我已以李家名义散于江湖各派,力争各派联手,如此一来,也可证明我李家的态度。”

    李盛昱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几十年来,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长子,竟是出人意表的这般无情。

    “稚子何辜?”

    “稚子无辜,只怪他没有选好父亲。”

    “如果慕遥情的遗腹子,当真也是地府的辰使,我李家将会背上媾和地府的另一条罪名,一旦如此,便万劫不复了。”

    “或许,父亲您自一开始就不应瞒着我。或许,早些时候,还能有挽回的余地,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或许结果会不一样。”李睦叹了一口气,接着道。

    真的会不一样么?

    “所以,事已至此,非是孩儿无情,而是不愿感情用事。”

    李盛昱整颗心都在颤抖,因为李睦所言不无道理。无论是李百还是整个李家,都是他不愿轻易放弃的。

    两种矛盾的心绪搅动着他的心神,他多希望李百还活着,哪怕他真的就是传言中的地府辰使;可他又希望李百不是,如此他便可以无所顾忌,再一次挽救李家于水火之中。

    但又如何能事事周全呢?

    渝州宁陵。

    一个清瘦的身影走在行人川流的街上,他手里握着一把剑,剑身严严实实裹着布条。

    原本到了傍晚,街上已不会有太多的人,此时却依然有不少人朝着出城的方向去,有妇孺还有老人。

    大多是流民。

    渝州皆传,或有战事将起,因为似是有人看见近来时常有军队进驻渝州,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不论真假,得了消息避上一避总是好的。

    他默默地贴着街边行走,终在日落前折进了一个巷子。

    道东有一家画坊,此时已没了客人,看见来人,收拾东西的伙计手里也没停下,劝道:“这位客官,今日已经打烊了,您若买画,还请明日再来,实在抱歉。”

    他微微抬头,望了一眼巷口的天,轻声道:“这时辰还这么早。”

    伙计没有反驳,苦笑道:“早是早,可到了这时候也没什么客人了。”

    这句话是宛然没把他放到眼里。若是遇上较真的,此处或有一番争吵。

    “我来取月初订的洛神图。”

    听了这话,伙计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高高瘦瘦,一身白衣,头上戴着一只斗笠,斗笠下垂着遮面,看不见容貌,手里握着一把缠了布的剑,唯那只握着剑的手有些苍白。

    “客官怕是记错了,我们这是小画坊,从未有客人来订洛神图,再说我们也画不了。”伙计歉意地笑了笑。

    他并不急,语气依旧平静温和:“不会记错,正是此月初,在下在贵店订画,月下的洛神。”

    伙计的笑容敛了起来,低声道:“既是如此,请客官先进来,容小的给您找一找。”

    “多谢。”

    他跟着伙计进了里间,里面摆着几张画画的案台,一侧墙边的的画坛里还散落着几支画轴。

    一个人正跪坐在案台后,看见来人,即刻起身垂首行礼:“属下见——”

    “在外不必多礼”,他轻声打断对方:“坐下说。”

    对方是一个年轻人,与他年龄相仿。

    伙计悄悄退出了里间,关上了房门,只留他二人。

    年轻人看到来人,颤声道:“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么?”

    “佟公曾言,此线建立的初衷,便是……便是最好不要启用,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年轻人坚毅的脸庞更多了一丝心痛:“属下宁愿此生也不要遇见有人来取洛神图。”

    来人淡淡地笑了笑,掩唇轻轻咳嗽了两声:“现在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属下……”

    “你我并无上下之分,皆为这天下不平之事,之前是为隐藏身份,今后便不必以属下自称了。”他接着道:“我姓慕。”

    年轻人有些动容,张了张嘴,终于道:“慕……慕公子。”

    李百觉得,是时候永远地抛却“李”姓了,隐姓埋名十七年,他此时,也本该做回慕一白了。

    慕一白,这个名字确实很陌生,就连李百自己都如此觉得。

    他此番来,为着一个名叫罗孟的人,此人便是保护接续出岫山庄那册残卷的下一个护卷人。罗孟本该在上元节永远的从这个世上“消失”,继而由他秘密安排往一个安全的去处,但地府的情报司却在那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生死簿上的人突然就由罗孟变成了茹庆安。

    这一着,连身为辰使的李百都有些猝不及防。

    接着便是任务失败,身入构陷,自绝杀令一出,天地间似是突然织起了无形的天罗地网,来渝州前,他已经击退了两次围杀。

    单是这两次围杀,已是让他耗神耗力,骆迁的药虽然对抑制食心蛊的反噬确有效用,但毕竟还是效用有限,近几日,已是开始有了些反噬的迹象,他一日间咳血的次数也愈发频繁。

    正事还没干,命先少一半,李百越发觉得焦虑,他只求剩下的日子还够用。

    宁陵画坊所在的这条情报线,是游离于地府之外的暗线,是他利用辰使身份以“假登生死簿,实际真放生”的方式救下的人秘密建立的情报线。平日里除了正常收集情报外,并不参与任何任务,一直处于休眠状态。

    说起这条线,李百便不免心生得意,毕竟若是被地府发现他手下除了一梦这么个叛逃者,还有不少真正被他秘密放生的人,单单一个绝杀令都是轻的。

    大概掌柜的会把他大卸八块再装回去,重新杀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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