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泽下意识地将知更挡在了身后。

    知更瞧见他背后那道长长的伤口,心中赫然一颤。

    “要不是你方才啰嗦——”

    “我不啰嗦也是如此,你就不该回来!”庞泽竟是少有地斥道:“剑宗的布阵方式我了解,弟子根本不止方才那些人。我断后,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你——”知更话憋在嘴边,愣是怎么都说不出来。

    “庞师弟,人果然是你放走的!”

    庞泽实在懒得同这些不明所以的师兄弟们再解释什么,只冷冷笑了笑:“是又如何?”

    “亏得掌门平日里对你照顾有加,到头来你便是如此报答师恩的么?”

    掌门,掌门,提起掌门庞泽就一肚子火,真正的恶鬼还在吃人,他这些个耳聋眼瞎的师兄弟就只会揪着他没完没了。

    这几个弟子若非是被顾掌门分散在其他地方,方才也会成了月鬼的扇下亡魂。

    “是啊。”庞泽嘴上应得轻描淡写,心里却在滴血。

    他觉得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全是掌门生命最后一刻的样子。

    “你!”

    “休再与之废话。”

    四道寒芒瞬间出鞘。

    真烦呐,没完没了,庞泽抹了一把脸,微微回首对知更低声道:“我拦着他们,我既然承认你是我放走的了,别让我白做。”

    “你自愿放人,我自愿回来,这两件事本就不相干。”

    庞泽:“……”

    这姑娘竟是如此执着,他的心里是热的,“随便你。”

    两个精力耗损极大的人对付四个整暇以待的人实在是十分吃亏。

    尤其是庞泽,他实在是没剩多少力气了,他这半吊子功夫能撑到现在,连他自己都觉得堪称奇迹。

    这样下去迟早是耐力耗尽死路一条,现在他的师兄弟们已经认定他这个大细作了,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但令他欣慰的是,知更姑娘真的很能打。

    庞泽握着剑的手已经快抬不起来了,他在影影绰绰的剑光之间艰难地挪步,同时又千万小心着不成为对方的累赘。

    突然,一道不属于那四道剑光的一道寒意漫了过来。

    庞泽一惊,还有人?!

    面前正对付着一个,剩下三个还围着一个姑娘,而半道刺来的那道剑光正裹挟着强烈的剑气朝着知更的后背刺了过去。

    庞泽心中大叹不妙,顾不得眼前的对手,手腕一翻,抬剑迎上了那道突来的剑光。

    两剑相击,剑锋上萦绕的真气沿着他的手臂灌入他体内,引得他身子一颤。

    还好还好,他的全力一击还是挡下了那突袭的一击,还好还好,姑娘没事。

    就在这时,庞泽突然觉得腹间与胸口赫然袭来一丝冰冷的痛意。

    两道寒光先后没入了他的身体。

    为全力挡下那一击,他已顾不得别的,浑身上下空门尽露。

    两道剑光抽离的时候,仿佛将他的魂魄也连根拔起。

    “庞泽!!!”

    他看见知更瞪大了眼睛惊呼着什么,他却听不见,脑中只有一片嗡嗡作响。

    好痛。

    他在倒下之前,看见知更不顾一切地冲到了他跟前,一把将自己揽入了怀里。

    好温暖,姑娘的怀里好温暖。

    庞泽嘴里全是血,那腥甜的味道顶得他有些恶心。

    知更抓起庞泽的剑屏退了近身的几轮围攻,背起他疾步奔出战圈。

    “……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不会死,你会长命百岁的,你坚持一下,我,我带你去找大夫。”知更声音在发抖,身子也在发抖。

    庞泽看不见她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他伏在她背上,气息微弱,血跟着咳嗽汩汩地透出嘴角。

    他知道,胸口的那一剑已是刺中了要害,他想趁现在还清醒,问知更一个问题。

    “……姑娘,还未……还未问过……姑娘的名字。”

    知更强忍着眼泪,轻声道:“我姓元,我叫元双双。”

    这是她第一次告诉别人她的名字,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双、双……”

    “诶。”知更答应着,她希望背上的人能再多喊几次她的名字,可他的气息却连同这一声呼唤迅速弱了下去。

    她抹了一把眼泪,“庞泽,等你伤好了,你给我买糖葫芦吧。”

    背后的人再也没了任何回应。

    拐到一个窄巷子里,知更慢慢蹲了下去,她把背上的人缓缓放了下来,庞泽胸口与腹部的血迹已经连成了一片,他双目微阖,神色平静,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知更再也忍不住,泪水倾泻而下,她将庞泽紧紧地搂在怀里,哭到撕心裂肺。

    她从未想过,有生之年,有人会为了她放下生死。

    她素来活在阴谋与算计里,她也很少相信别人,她也不信这世上有人可以真的不是只为自己。

    大傻子,庞泽你就是个大傻子!

    可他现在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庞泽这混小子那不可一世的模样。

    他说过的话,一遍又一遍在她的脑中循环往复。

    “地府就没有好人么?”

    “我想要你活着。”

    知更不知道,在她消失不见的那段日子里,庞泽曾常常等在玉安赌坊的门口,他每次都会买两串糖葫芦,因为有位姑娘喜欢,可惜这个姑娘,他不知道名字。

    今日,他终于知道了。

    方才围堵他们的那四名剑宗弟子,也并没有追过来。

    那柄曾伸向知更背后的剑,后来也刺向了他们。顾掌门并未弟子全数带在身边,而是分散了一些人在重要的卡口,以备接应。

    但左家不需要去同天琼剑庄剩余的这几个弟子去解释什么,天琼剑庄掌门已戕于地府,气数已尽,剑宗两脉将从此归一。

    宛城的这一夜,飘浮着浓重的血腥气,寒凉的月色笼罩着人世间的混沌、寂静与萧瑟。

    知更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将庞泽安顿好,她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前来打扰他。她将庞泽的剑仔仔细细的擦拭干净,剑很新,剑锋清澈锋利,就像它的主人一样纯粹,剑光里似还透着一份对江湖的渴望。

    知更的眸子恢复了如常日里的那般沉冷,她紧紧握着庞泽的剑,只身没入了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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