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雪阁不是一座阁楼,是一间造型简单的平房。
屋檐下有一块很旧的扁,上面以一种很随意的字体写着“深雪阁”三个字。
深雪阁后面有一小片竹林,从房间的窗户刚好能看到那一片幽竹,初春的新绿笔直向上。
骆迁盯着手里的茶,茶已快见了底,这盏茶饮空,如果他等得人没来,他便不再等了。
是去是留,便只在这一盏茶的功夫之后。
十日前,骆迁给一个人去了一封信,上面只有一句话:你徒儿快死了。
落款:易城深雪阁。
骆迁将茶盏内的最后一口茶水仰头饮尽,站起身来,拂了拂袖子,接着似有一阵轻风自耳边擦过。
“我的茶呢?”一个低沉的声音跟着传进了骆迁的耳朵,接着这声音的主人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深雪阁的门口。
骆迁头也没回,自顾自地又翻开一个崭新的茶盏,提起茶壶倒了些茶水,“你再不来,茶便凉了。”
下一刻,那人已是似一阵风飘进了屋里,“我既来了,茶便不会凉了。”说完,他端起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
骆迁等的人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倒是一点都没变。”那人将骆迁上下打量了一番。
“彼此彼此。”骆迁白了他一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无情倒是变本加厉了。”
“你在怪我?”
“我就是怪你。”骆迁淡淡道。
那人并未生气,却是笑了笑。
“没用。”
“是没用”,骆迁道:“这世间很多事都没用,但它还是会发生。”
那人叹了口气:“我若真的无情,今日便不会来了。”
“你若非真的无情,当初教他武功便该以强健身体为初衷,而不是像要求关门弟子那样要求他。”骆迁道。
“我以前怎为发现你如此心软?”那人眯起了眼睛。
“害我这些年在他身上耽搁了那么些钱财物力。”骆迁又补了一句。
“你果然还是一点儿没变,我还真以为你好心呢”,那人摇了摇头,“他底子好,根骨绝佳,我惜才,不想浪费。”
“你惜才,他却不惜命,这些年没把自己给折腾死,也堪称奇迹。”骆迁道:“你倒也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祸害自己,谁若是做了你的徒弟,那可真是——”
骆迁闭了嘴,没再说下去。
“是什么?”
“上辈子积了大德。”骆迁嘴上如此说着,心里想得却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你果然还是心软。”
骆迁皱了皱眉,似乎不太喜欢听到这样的评价。
“他是阿情的孩子,迟早都有要面对一切的那一日”,那人缓缓道:“我只希望那天,他可以一个人倾尽全力来应对,而不是空有一身花拳绣腿瞪眼干着急。”
骆迁:“马给你备好了,随时能走,越快越好。”
“这许久未见,便赶着我走,你我之间便只剩这一盏茶的情分了么?”那人瞧着骆迁,有些无奈地问道。
“莫君泽,你应该这么想,至少还能剩一盏茶的情分,不错了。”骆迁道:“他的行踪,我会以老方式传递给你。”
“好。”默了半晌,莫君泽才说了一个字。
这个字末了,深雪阁便又只剩下了骆迁一个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口,仿佛方才什么人都未曾来过。
骆迁缓步出了门,风里裹挟着新竹的清香,他看了一眼屋檐下那只破旧的牌匾,眼中似是延展着一望无际的深情。
他自怀中掏出了一张信笺,一道孤逸的香气再一次钻进了他的鼻翼。
自他收到这封信之后,便连着几日都未能睡好。
这股香气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只有她一个人会调制,可她分明已经不在了,这香气怎么可能会再次出现?
疑虑裹挟着一股被封藏已久的浓重相思,如尘浪一般将骆迁整个吞没。
骆迁是一个不相信奇迹或者偶然的人,人死固然不能复生,可眼前的这实实在在的事实却一刻不停的撩拨着他的心绪。
且这信笺上的字迹,他已经来来回回地研判了多次,也并未发现又变造或伪造的痕迹。
难道她还活着?
骆迁逼迫自己摒弃心底开始拔地而起的侥幸想法,这件事着实蹊跷,他知道这尽头十有十成是陷阱,也还是要去探一探,最起码要将把设陷阱的混蛋给剁了喂狗。
骆迁在摇摇晃晃的马车厢里打起了瞌睡,一段压在他心底许久的往事在他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阿迁,你看这个好不好看?”濯一的声音又一次清晰地出现在他耳畔。
她手里捏着一支小花,花瓣白而透明,又透着一丝极其浅淡的金色。
“好看。”骆迁的目光停在了濯一的脸上。
“我让你看它,不是看我。”濯一柔声说道。
骆迁将那支小花接到手里,“它叫什么名字?”
濯一摇头:“今日采茶时,在道旁瞧见的。”
“此时山道积雪未融,可万要小心些。”骆迁叮嘱着。
“知道了”,濯一不在意地笑笑,又递给了骆迁一样用帕子包着的东西,“给你的。”
帕子上透着一股清淡的香气,帕子里面是一只简单而精致的茶盏。
“第一次做,不好看,你将就用,等回头——”
“好看”,骆迁摩挲着茶盏,嘴角的笑意里似是透着一丝幸福,“我喜欢。”
濯一笑了笑:“我近日新调制了一种香料,用了些在这帕子上,你看看取什么名字好?”
整个妙神谷上下都知道,谷里的濯一长老除了制蛊养蛊,做各种新奇的东西,还有一大爱好,那就是取名字,小到花朵,大到山峦,她都要为之取上一个名字来唤。
骆迁看了看那支小花,又轻嗅了下帕子上的那股香气,“山涧深雪,孤逸出尘,便叫‘深雪’可好?”
濯一在口中念了念,双掌相合,赞道:“好!便叫深雪。”
取到好名字,她总会高兴的像个孩子,然后骆迁便喜欢一直瞧着她,觉得自己比她更开心。
骆迁睁开眼睛,换了换姿势,又做这个梦了,已经许久不曾梦见过故人了。
马车上的这一觉,是他这些日子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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