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周围人不加掩饰的指责,赵二家脑子嗡嗡的。
赵二家真急了,又不敢说别的,只是一味讨好地笑,话也完全软和了下来,再不是刚来时候的样子了:“小孩子家的事儿,娘子你大人大量,最是读书识礼的……我回去非打他们不可,让他们再敢挑唆着姐姐……您看,咱们乡里乡亲的,都是小事,小事……就都散了吧……”
难得看到赵泼夫怂了,周围人看稀罕景儿一样,原来赵二家也有怕的时候啊。
许温轻轻摸了摸自家三儿的小脸,抬头扫了一眼还在墙根边的赵大宝,快十岁的闺女,又黑又胖,一家人的肉都长她一个人身上了。
“大宝,”许温声音很温和,小朋友嘛,就得温柔些。
赵大宝一哆嗦。
哆嗦就对了。
“这可是最后一次,再敢碰我们家三儿——”她再次望着赵大宝笑了下,后面的话没说,却硬生生让人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小孩子是熊孩子也不行啊,再敢伸手,也得剁手了。
许温冷冷地想。
她许温护短的时候从来不讲理的,更别说还是她家人有理的时候。许温走过去,周围人就见她温温柔柔跟赵大宝说话,还捏了捏对方的小黑脸,都道许娘子真是好气度啊。
可没人看见她盯着赵大宝的眼神,透着森冷,警告意味十足。
从来只敢在家里对着几个瘦巴巴的弟弟们横的赵大宝哪儿见过这样的,哇一声就哭了。
娘——爹——,吓人!
许温站起身,转头对赵二家说,“你家孩子太胆小了吧,还是个闺女呢!我也没说什么啊,生怕吓着她,比跟我家三儿说话还小声呢,是我长得太吓人?”
大家只当许娘子说笑,都说赵大宝就是窝里横,其实胆儿小得很,一下子好几个人举出来好几个例子。
赵二家的连同赵二都臊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谁知道他们家闺女竟这么不给他们长脸。
一个女孩子家被人说胆小,脸都没地方搁!到底不舍得打闺女,赵二家的随手打了身边的儿子一巴掌,把竹竿似的男孩子打得一个趔趄,“还不赶紧回家做饭,还等着人伺候你啊!”
赵二一家子推推搡搡,互相埋怨着,耷眉臊眼地离开了。
余人更高兴了,尤其是那些被赵二家欺负过的,看赵二家以后还怎么有脸跟人横!
再看许娘子,不光人回来了,还带了好些东西回来!
都是谁瞎说八道啊!看看后面跟着的那辆装满东西的牛车,这陆家三个小子是走了大运了,撞上这么好看又有本事的妻主!
陆倚这时候才挤上来哑着嗓子叫了声,“姐,”,觉得自己此时被人拉扯地没个样子,落在许温眼里,自己觉得没脸,生怕给她看不起,反而语气硬了一些,小声埋怨:“你怎么才回来,也不说清楚……”
很小声,生怕被人听到,又怕许温听不到,矛盾地很。
反而是陆卓,始终没有上前,自始至终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许温。
看着她三言两语就解决了对他们来说泼天的难事。
看着她随意拿出让村里人瞠目的稀罕糖果。
看着站在她旁边的陆归偷偷挺直小胸脯。
陆卓没有笑,只是他的眼睛好似湖水,被三月暖风吹过的湖水,波光荡漾。
他的心里都在鼓噪着看我,看我啊。
该看我了。
就在这时,许温真的看向了他。
视线落在他滴血的手上。
陆卓顿时觉得左手那处发烫,那股热意顺着左手直达左胸,烫在他的心口。
许温来到他面前,拿了张帕子,替他压住伤口。
这时候陆卓才对着许温弯了眼睛,露出一个纯软的笑,乖巧无害。一双桃花眼好像狗狗湿漉漉的会说话的眼睛,带着亲近和祈盼。不知他祈盼什么,让人忍不住揉揉他的脑袋。
温软的眉眼下是陆卓鼓噪地更大声的心:这么多人,她偏偏第一个看见我。这么多人,她偏偏关心我疼不疼。
大周这么大,人这么多,她偏偏在那一天,昏倒在西里村的后山。
不是权贵遍地的京城,不是锦绣繁华的江南,偏偏是西里村。
不是娇小迷人的千金贵男,不是大方得体的书香男子,偏偏是我。
偏一点,差一天,都是不行的。
谁说自己配不上她呢?偏偏就是自己啊,这还不是月老的红线,上天的意思吗?
她,是我的啊。
他听到许温清冷温和的声音:
“咱们回家吧。”
陆倚立即上前,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护着装满东西的牛车进了自家院子。
“那么多东西!”
“不知道都买了啥好东西啊!”
“我看到好像有大被子啊,你看到啥了?”
“啥被子,说是棉被啊,地主家才用的棉被!”
众人眼巴巴看着那么多东西进了陆家大房的小院。
在村人一声比一声高的惊叹声中,陆家三兄弟帮着许温卸下了牛车上的东西,堆了半个小院子。许温拿出一大包果子,让陆卓带着陆倚散给乡邻。
一时间油炸点心的酥香弥漫在空气中,众人都喜笑颜开。纷纷道,“这是大油炸的吧,闻着就跟咱这集上的不一样!”“东西还是人家县城的好。”“托许娘子福,咱也吃了县城的点心了!”
许温特地说明因自己不在家,家里三人都劳乡邻照应。这话一说,有些脸皮薄但说了陆家三兄弟不少闲话的再不好意思往前挤。前面站着的多是平时为人老实,不爱闲言碎语,或者对着陆家三兄弟也比较友善的。
不光大人伸手接到果子,连身边矮小的孩子也得到果子,一家子得了两份,更高兴了。
也有那跟陆家三兄弟不太对付,但是听着前面人说什么除了油炸果子还有县城的橘饼果脯,嘴里都是潮意,厚着脸皮往前挤,打算就出一双手抓上几个就走。
结果被周围人喊破,县城里的果子也没尝到,只能悻悻离开,还不忘远远回头啐上一口:“什么县城果子,真是好东西,他们舍得拿出来!必是没人吃的东西!”
众人再是好奇,吃了人家的果子,听了人家的好话,也不好意思再盯着满院子的东西打量了。加上也要回家准备夕食,便相互招呼着离开了。
人群散去,太阳落到山边,村里的烟囱陆续冒起了烟。今天的西里村注定拿着陆家妻主许小娘子的归来以及那半院子东西下饭了。
陆家小院终于只剩下自家人,三人早注意到半个月没见,许温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陆卓注意到许温本就纤细的腰肢,此时更是不盈一握。面上虽然带笑,但掩盖不住的疲惫,显然这半个月在外十分不易。只怕饭都没能好好吃上几顿,更不知道何处睡,每天能睡上几个时辰。
他早已给许温捧上了热毛巾,端来了热水,陆倚陆归搬出了凳子。
许温真的有一种回到自己家里的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擦过脸和手,坐在凳子上,慢慢喝了半盏热水,整个人才又有了几分精神。
陆卓心疼,“要不我们先拾掇出饭来,吃过再理这些东西吧。”
听到东西,陆倚忍不住再次打量院中一件件物品,虽然一肚子话想问想说,可也看出许温的疲累,点头附和大哥,眼睛还不住盯着各种物件看。
家里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东西,他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新东西!眼睛简直看不过来。
他又恐被许温看低了去,还要暗暗按捺住心中的雀跃和兴奋之情,不想在许温面前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见过一样。总觉得那样给大哥丢了面子,显得他们眼皮子浅。
可是,眼皮子就是忍不住朝着东西抬起来。陆倚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
陆归没有这些复杂想法,攥着手里剩下的几颗粽子糖,一会儿过去摸摸这个,一会儿转身戳戳那个。
看得陆倚羡慕地磨牙!
当看到陆归的手要落在草席上被草绳捆着的棉被上时,故作镇定的陆倚终于忍不住出声:“三儿,你手还没洗呢!”那可是新棉被啊,摸什么摸,摸脏了怎么办!
心疼之下,故作的淡定碎了一地,就差直接冲上去按住弟弟到处乱摸的手。
陆归吐吐舌头,赶紧把手缩回去,眷恋地又看了眼柔软厚实的棉被。
缓过劲儿来的许温站了起来,拉住要往厨房去的陆卓。
陆卓耳根一红,站住了。
她过去指给他们看,“四床棉被,咱们一人一床好过冬啊。”
一人一床这么厚的棉被,只是听着三人都愣住了!
这得多少银钱啊!
这得多暖和啊!
一时间各种想法划过。
许温已经伸手要拎棉被旁边的包袱,因为离得远,使不上劲儿,许温身子一倾,陆卓及时扶住,伸手轻松地帮她把包袱拎到身前。
许温扶着包袱,让陆倚解开。
陆倚镇定的表情下是微微发红的脸,兴奋的。一边解,一边道,“妻主也忒不会过日子,这么好的布做什么就这样裹东西……”
絮絮叨叨,直到解开包袱,话一下子停下来了。
看到了包袱中的东西,一时间只觉得嗓子都被堵住了,鼻头发酸。竟然说不出话来。
三兄弟如出一辙的怔愣。
在那一刻他们心中奇异地闪过了同一句话:
自此我们才是真有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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