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课后明希像往常那样背起书包同江弋槐道别,而后忽然想起什么,从后门退回来道:“我下周要请几天假。”

    “有事啊?”

    “嗯。”他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和她摆摆手,“拜拜。”

    教室里收拾东西的同学彼此聊天的声音令江弋槐迟迟没能进入写题的状态,偶然瞥见关攸攸站在关亭亭桌边说话,待她收拾好东西后,两人一道从后门出去了。

    江弋槐心中觉得有些奇怪,虽然早就放话说不再插手他姐弟二人之间的事,见此情景,心中仍是按捺不住的好奇。

    她尾随着二人走到楼梯口,待他们转入一侧通往储物间的窄道后,她便背靠着临近的墙裙。只听里面传来关攸攸的声音: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趁今晚好好道个别’?你把我同桌带到哪去了?”

    “这么和姐姐说话,可真没礼貌。”关亭亭的声音劲儿劲儿的,听得江弋槐都恨不得冲上去给她两个大比兜。

    她继续道:“你要是想知道陆鹿去了哪,大可以客气地询问我,而我自然会知无不言。”

    “少卖关子!”

    关亭亭一笑,道:“七点要去补课班上课,现在应该已经上了她爸的车了吧?”

    “你就是个疯子!”

    话音未落,关攸攸突然从窄道里冒出来,猝不及防地同站在外面偷听的江弋槐对视。

    他似乎因为心急恼怒,大口喘着粗气,手里举着电话:“你把车停在我学校门口,现在立刻,我要用!”

    江弋槐等他挂断电话才上前一步道:“我也要去!”

    关攸攸的目光略过江弋槐,径直冲向扶梯,一步三两阶地向下跨。江弋槐则紧随其后,一路追到校门口。

    这会正值放学时候,校门口塞满了接送学生上下学的车辆,马路上的行驶的车只能缓慢挪动。

    关攸攸在校门口的人行道边站定,目光在眼花缭乱的车流中找寻。江弋槐再次道:“车牌是什么?带我一起!”

    “不用!”他斩钉截铁地拒绝道,然后目光锁定在对面路边停放的一辆黑色轿车上,飞快地穿越车流,来到轿车驾驶座的一侧,将车上原本的司机撵了下来。

    江弋槐追着他跑到轿车的另一边,伸手搬动门把手时才发现他早已上了锁。

    他这样急躁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加上他还不满十八,是无照驾驶,她怕会出什么事。

    江弋槐用力拍打车窗,试图让他开开门,而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倒车镜上,一见到空子便驶入主路,汇入车流。

    江弋槐只得在旁边的人行道上跑着追车,好在这会车流量大,车速并不算快。她跑出学校所在的双向两车道,一直汇入四车道的宽路,才拦到出租车。

    “快!快追上前面那个黑车!”江弋槐指着关攸攸的车屁股,上气不接下气道。

    车子往郊区的方向去了。江弋槐还隐约记着,上次去关亭亭那处豪宅时走过这条路,正当她以为自己要到目的地了,谁知车辆越过了路口,往四环去了。

    “师傅,再快一点!要跟不上了!”

    司机指了指仪表盘,无奈道:“这里限速80,都开到120了,不能再快了!”

    过了四环后,周围已经见不到高楼大厦的影子了,道路被丰富的绿化环绕,隔一段可见到几家零星分布的工厂,或是一些现代化叫不上名字的会展中心。

    继而连一个现代建筑也见不到了,远处可见一片片的湿地,黄色干枯的芦苇丛里时而飞起一片白鹭。

    出租车跟着关攸攸的车上了浴河大桥,与此同时一辆刚从高速下来的货车加在了他的车前。

    桥上是双向四车道,关攸攸变更到内侧车道,一脚油门准备超车。出租车也跟着他到了内侧。

    这时,江弋槐才看到远处靠边停着一辆白色越野。

    关攸攸的车始终没能超过那辆货车,江弋槐瞥了一眼仪表盘,就连自己这辆出租都开到140了。

    她心中觉得蹊跷,随着货车一点点向远处靠边停放的越野逼近,她忽然发现这场景分外眼熟……

    她连忙一手抱着驾驶座,一手越过司机,狂按喇叭,试图叫住关攸攸。

    “你干嘛!”司机用责备的口吻道。

    “太危险了!快叫住他呀!”江弋槐唯有收手。

    “你要鸣笛可以叫我来啊!”

    “太急了师傅,对不起嘛!”

    且说关攸攸自然没道理认不出这个场面,脑子里频频闪过那日上午一号公路的场景,令他一时恍惚起来,自己究竟是在旧金山还是在庆门?究竟哪个才是梦境?

    心跳快得令他难受,他的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握成拳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胸口。

    斜阳映在河面,一阵晚风拂过,激起波光粼粼。

    是庆门,是现实!这次,他还有机会做些什么!

    他一脚油门踩到底,与此同时,萦绕在他脑海的场景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李治言、楚江川、赵长煦的样子……

    然后是陆鹿。

    这一句喜欢,至今未能说出口。

    碰面时打个招呼,课间聊聊日常的见闻,放学离校时道一句“明天见”。这便是他们平淡生活的缩影,平淡到连最近一次聊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刚入校的摸底考后,他和一个名叫张汝然的男生做了同桌,一起坐在倒数第二排。

    两人虽然成绩差得不相上下,但张汝然和他不同,有一颗上进学好的心。所以自打被排在后排后,每天都嚷嚷着自己看不见黑板,还总强迫不学习的关攸攸记了笔记给他抄。

    关攸攸实在嫌烦,劝他找个前排同学换个座位,他却说什么也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有了早读课下跳新宝岛抛售同桌的故事,这也是他和陆鹿做同桌的开端。

    他大约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她的心意,默认了她这份心意,然后贪婪地享受着别人对他的好。然而他却忘了,在感情这场游戏中,没人能全身而退。

    他以为自己对别人的心意了如指掌,却从未问过自己的内心。

    只要他稍微敏感一点,就该发觉讲台上的自己,眼睛时时盯着的便是那个第一排角落坐着的短发女孩。只要稍微敏感一点,当她说愿意和张汝然换座位时,他就该察觉出自己那颗近乎得意忘形的心。

    直到现在,他那些所谓的平淡生活被毫无预兆地画上句点,他才意识到那些平淡的可贵。

    对不起。他最想要说“对不起”的人就是江弋槐,一个毫无共同语言,见面就是吵架的人。一个愿意接纳软弱的自己,同时教会他要坚强的人。

    关亭亭能看见他的噩梦,而她受的伤也会切切实实地疼在他身上。

    那天放学他沿着回家的路寻找江弋槐,突然感觉脚腕处被什么东西牢牢抓住,力道极大,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然而这股力量并不出自恨意,前前后后都写满了无助,是哀鸣,是抓住的救命稻草。

    他感觉自己的脚腕几乎要被拦腰折断,这时,那股力量突然撤去,他整个人向前跪下去,膝盖重重磕在台阶上。

    已经够了。从那时起他便决心不再继续做逃兵,暗暗立誓要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身边的同伴。

    江弋槐的逐客令只是一个契机罢了,而他不过是借坡下驴,省得日后再找借口搬出去,又要惹她愧疚。

    不论她说出怎样六亲不认的话,他都不会放在心上。但是一想到从来骄傲、自信、不知天高地厚的江弋槐,因为他而向力量和现实低头,他那没出息的眼泪就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仿佛假戏真做了一般,好像反而更惹她愧疚了……

    还好,那天走时已经说过“对不起”了。

    关攸攸的车加速摆脱了一侧的货车以及后面的出租,全速前进。然后突然向右打方向,挡在了白色越野之后。

    货车逐渐向关攸攸的车逼近,继而猛踩一脚急刹,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关攸攸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等待着后车的来临。

    且说江弋槐坐着出租车总没理由让司机师傅跟着自己犯险,但她心中的焦灼一分不减。

    “叔叔,待会黑车要是被撞了下去,麻烦您帮我打一下110和120。”

    司机不住地从内后视镜里观察江弋槐:“那你呢?”

    “我要下去救人。”她说着从裤兜里掏出身上全部的零用钱放在副驾驶座上,“不够的话,您可以打电话让我弟弟补给您。”

    “这不行!这河段太深了!得叫专业的救援队来!”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后,特地把后面两个车门锁住,任江弋槐怎么也打不开。

    “那就来不及了!师傅!您快给我开开门!”

    江弋槐还在拼命掰动门把手,这时司机忽然道:“你看!货车停下来了!”

    江弋槐重新抬起头,正如司机所说,轿车和货车都好端端地停在桥面上。

    “谢谢您!”江弋槐露出个久违的笑容,手指沾了沾湿润的眼角,指指车座上的纸币,“够车费吗?算了,我身上只带了这么多,不够的话您打我电话,我以后再补给您!”

    江弋槐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卫生纸,用车上的笔写下自己的手机号便下车去了。她沿着路边向前走,经过货车来到关攸攸的车边。

    她刚要伸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只见关攸攸自己下了车,径直跑向前面的越野,连续拍打后排车窗:“同桌!同桌!”

    车门应声打开,然而走下车的人却并非陆鹿:“不是告诉过你吗?找你同桌的话,应该去补课班才对。”关亭亭抱肩倚着后排车门道。

    关攸攸大吃一惊,脚下下意识向后退开半步。他分明记得校门口陆鹿上的就是这辆车无疑,怎么就成了关亭亭?

    “你到底把我同桌藏哪了!”关攸攸怒吼道。

    关亭亭不耐烦地掏出手机,自言自语地嘟囔:“六点五十五,运气好的话应该会接吧?”她说着拨了一个电话打开免提递向他。

    “喂?”电话那头传来陆鹿的声音,听这边迟迟没有回音,又反问了一遍便打算挂电话了。

    关攸攸连忙清清嗓子,换上正常的声音道:“喂,是我。”

    “同桌?你是关攸攸吗?这是你的电话吗?”

    “是……哦,不是,我就要换手机号了。你在哪?”

    “我在补课班,马上要上课了,先不和你说了。拜拜。”

    关攸攸重新疑惑地看了关亭亭一眼,然后走向车尾确认车牌。

    “别看了,是套牌。”关亭亭也走向车尾同他面对面,“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今天就要走了,小季他们会处理好后面的事。”

    “你要走了?”关攸攸难以置信地指指自己,“就你一个人吗?”

    “那个人说得没错,把握一个人的内心不能只靠蛮力,否则就会像握沙,越用力越是一无所获。”关亭亭道,“这个叫暴露疗法,趁着今天好好跟大哥大嫂道个别吧,我相信你以后都不会再梦见他们了。”

    关攸攸望着被夜色包裹的河面出神,原本焦虑急躁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

    “你的视频我已经让人压着了,至于究竟能压多久,那我就不知道了。”关亭亭指了指头顶上写着“机场”的路牌,“谢谢你大老远跑来送我。说什么‘跟我只是两面之缘的陌生人’,还真是无情啊!”

    “你偷听我说话!”

    “我说错了吗?我们是彼此知道对方最深层秘密的人,是一个死了另一个也别想独活的关系。”

    “你今天可真是话唠!”关攸攸虽然埋怨,却久违地笑了起来,“好好准备瑞士的比赛去吧,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比直播知道得快,到时候让爸爸妈妈给你收尸。”

    关亭亭不怒反笑,“嗯”了一声,然后看了一眼手机:“我八点半的飞机,先走了。”

    她刚转身又道:“差点忘了,记得替我转告江弋槐,就她那个八百成绩,我十四岁就能跑出来了。想见识尽管来明州找我!”

    

    (。手机版阅读网址:

章节目录

明日亦不孤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羽竹_Kim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85章 道别,明日亦不孤单,笔趣阁并收藏明日亦不孤单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