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图阁不比天章阁,普通百姓不得进,于是宋慕春想了个主意,让江云生假扮成王府的侍卫,连衣服都是让青泥管子非借的,不同于以往的白衣,站在面前的人此刻一身黑衣,腰系鸾带,佩大刀,颇有种生人勿进的意味。
祝纪年平常也喜好穿黑衣,要用最好的料子,绣最贵的金丝图,依着世子的话来说,这一身穿出去都有气势,如今要让宋慕春来说,虽然人靠衣装是没错,但也要看是哪个人嘛。
“江侍卫,马车可备好了?”宋慕春故作严肃道。
“郡主放心,一切已安排妥当。”江云生低着头答道,随后搬出脚蹬,示意郡主登上马车。
瞧着他手握刀柄的动作,宋慕春不禁一笑,平日里拿惯了折扇在手,估摸着现下不习惯了,只是她也未多说什么,在旁人看来,两人倒真像侍卫与主子一般。
马车一路往东华门驶去,宋慕春掀起帘子,往外瞧了眼,今日当是个好天气,也望能够事事顺利才好。
听见车里头传来声响,驾着马车的江云生轻问道:“郡主,可是有何事?”
“无事,你放心。”里头很快传来答复,过了一会又传来一句问话:“江侍卫,淮南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江云生想了想,把头往车舆里的方向偏了偏道:“那儿有一大片湖,湖旁边有块好地,不错。”
宋慕春哭笑不得,这算什么回答,良久才好似想起什么,不禁笑道:“是好用来种菜的地吧。”
呼呼的风声将姑娘柔婉的声音带进江云生的耳朵里,他将马车驾得又快又稳,静静地听着里头的姑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汴京有哪些好玩的地方。
江云生在淮南郡待了十几年,这十几年来,他日日刻苦念学,早练武来晚读书,从记事起他就知晓自己是被江翁捡回来的,所以江家孩子欺负他时,他想着能忍则忍,后来长大明事理了,便不再去在乎这些,只是更加刻苦练武念书,他哪都不去,因为他知道哪儿都不属于自己。
他来汴京,想的也是报恩,等往事云烟消散,他再独自去走一走,好好看一看这世间。
“怎么样,还是汴京好吧。”宋慕春一口气将汴京十景说了个遍,末了又加了句:“汴京的好地也不错,东洲只是其中一小块呢。”
听着姑娘略带骄傲的语气,江云生带着笑意嗯了声,如姑娘所言,汴京,确实是个好地方。
等宋慕春到龙图阁时,见着不少朝中官员也在这里,江云生低着头跟着她一起走进去,却在门口被一位老者拦住。
老者眯着眼看了许久,总算看清宋慕春手中拿着的玉牌,上刻有“明珠”二字,忙颤巍巍行礼道:“微臣见过明珠郡主。”
龙图阁有规矩,只有皇族中人和朝中正五品以上的官员可进,但不可携带侍从,宋慕春当然知晓,她给江云生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规矩地站在门外。
宋慕春也不进去,而是对着老者问道:“李掌书,本郡主已有多年未来龙图阁,今日来也是想找一本书,掌书可否告知在哪?”
“郡主客气了,微臣定然知无不言,不知郡主要找哪本书?”
“《齐民要术》。”
“此乃农业一类,郡主在二楼靠右第四个架子便可寻到。”
“掌书大人不愧在龙图阁任职多年。”宋慕春一笑,接着叹道:“龙图阁如此大,这要找书还真是有些难啊。”
“郡主不必忧心,阁中虽大,藏书却并非乱来,一楼乃是兵家武术,二楼农业医药,三楼是诗文论集,四楼便是皇史官秘了。”李掌书顿了顿,又提醒道:“郡主当知,四楼非圣上之喻不能进。”
“自然,不过本郡主多年未在汴京,倒是也想知晓一下发生了哪些事,看来下次得和皇伯伯说一声了。”
圣上之喻又岂是那么容易得到,可宋慕春这么一说,李掌书却又不得不考虑些事了,宫中谁人不知明珠郡主在圣上面前得宠,甚至比皇子公主更甚,于是细想一番,李掌书叫住了要走的宋慕春。
一路行至二楼,宋慕春依言走到右边第四个书柜,于中间之处找到了想要的书,随即又往三楼上去,在楼梯口处,可以望见四楼门口站着两位带刀侍卫。
“你们,下来,帮本郡主拿本书!”
粉衣的姑娘双手叉腰,脑中想着平日里二皇子嚣张跋扈的模样,见两个侍卫没动作,又佯装恼怒地冲他们喊了声:“快点,本郡主的话你们都不听,小心我跟皇伯伯说去!”
见两个侍卫一听到皇上的名号,便乖乖走了下来,宋慕春忍住嘴边的笑,看来偶尔使一使明珠郡主的嚣张性子也是不错的。
龙图阁的书柜不比天章阁,每架书柜都十分的高,宋慕春故意指使侍卫去拿最高处的书,见两人都登上了书梯,她便往书柜后方走去,站在此处,正好看不见四楼的楼梯口。
“郡主,可是这本?”
侍卫拿着书询问了一声,但却许久未听见郡主的回应,两人对视一眼,都怕出事,于是匆忙从书梯上爬下来,却在此时突然听见一声惊呼,伴随着哐的一声。
“郡主!”
两人走到后方,就见宋慕春摔倒在地,旁边还有架倒了的书梯,脚腕的疼痛让宋慕春的声音都带了些许哭腔:“我的脚好疼。”
“郡主,在下马上派人去找太医!”
眼见出事了,其中一个侍卫立马慌里慌张道,就要下楼去找太医,另一个人便想要去将宋慕春扶起来,但还没有碰到时,宋慕春竟哭喊了起来:“阿生,你在哪,我的脚好疼,阿生”
楼下的江云生耳尖,立马便听到这叫的是自己,于是神色一凛,就要冲上前去,不出意料地被李掌书拦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老者,语气里有几分焦急:“掌书大人没有听到郡主的声音吗?若是郡主出了什么事,这可不是你我能担待的起的!”
这句话果然将老者吓住了,做官安安稳稳几十载,若是在此时被踢下马,将来还怎么风风光光告老还乡。
见老者不再阻拦,江云生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离得越近,宋慕春的哭泣声就越清楚,明知道这是两人事先商量好的计谋,可是一想到她真的会被书梯砸到脚,真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他的心莫名被揪作一团,就算从前在淮南郡时,江家那群小子故意撕坏他的书,故意踩烂他种的菜,他也未曾有过这种感觉。
此时只要再踏上一步,就是四楼的藏史阁,守门的侍卫已经不在,没有人会发现他溜了进去。
“阿生阿生”宋慕春捂着脚低头泣声着,她悄悄抬起一只眼,见身旁的侍卫一副焦急又惶恐的模样,估摸着是怕这事降罪到他身上,若是平日里,宋慕春肯定会安慰一番,可现下,她还是表现得再疼一些才好。
按照两人的计谋,江云生此刻应该已经进四楼了吧,宋慕春心里想着,耳旁却听见有脚步声往这边传来,抬头就见那人正走了过来,而她嘴里还在念叨着阿生两个字。
“郡主,脚伤在哪里,疼不疼?”江云生走上前,蹲在宋慕春面前,眼睛瞧着她手捂着的地方,担忧地问道。
“你怎么在这!”宋慕春揪住他的衣角,怕被一旁的侍卫发现,凑到了江云生耳旁急道:“快去!”
可江云生却恍若未闻,抿着唇一言不发,若他此刻走了,又与那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有何区别,这样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她,这一刻,江云生发现,自己不愿意这样做。
“郡主,我先带你去太医院。”
说着,江云生伸出手就要去背宋慕春,却被她手用力拍开,这一拍,面前人的手背就慢慢变红了,江云生听见宋慕春冷冷道:“脚疼,怕是走不了了,太医怎么还没来,江侍卫,你还不赶紧去看一看!”
宋慕春脸上的泪痕还未干,眼带薄怒地看着江云生,伸手去推他,她怕再等下去,另一个侍卫就要回来了。
“郡主,等我。”
“好。”
侍卫正好是背对着两人,宋慕春一双杏眼还有些微红,江云生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抹去姑娘眼角的泪水,明明是冰凉的,却又烫得他立马缩回手指。
四楼的藏史阁,放着十几架书柜,从左往右数,第七架是朝堂官员史纪,史书都是按年史分类编制,江云生很快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本,李掌书可能怎么也想不到,宋慕春打听的那一番话,实则上只是为了让江云生听到。
明德元年,新皇登基,明德五年,科举舞弊案出,这一场科举是新帝登基来第一场,朝野上下都知道皇上有多么重视,所以放榜之日有人大喊舞弊时,皇上大怒,命人严查,这一查便查到了当时主考官翰林顾学士头上。
书中纪史不过寥寥几句,可人的一生荣辱便是这黑白几字。
“明德五年冬,顾学士于牢中血书一封,所书由江院长上呈陛下,第二日,顾学士自缢于牢,赵侍郎跪于殿前,闻之即晕,江院长二进御书房,与帝辩,帝怒,逐之”
师父常念叨那年冬日极冷,想必不是人冷,而是心冷罢了,不过书页一张,轻比薄叶,可翻页之人却觉得沉重无比。
正待再往下看,江云生却听见楼下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不耐烦:“干什么如此吵闹,本王好不容易来一趟龙图阁,侍卫都哪去了。”
这嚣张的声音,正是前些日子被皇上荣封为瑞康王的宋清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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