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将赵辰良送回府上时,原本想让人赶紧叫个大夫来,但赵相的人却先一步在门口等着他。
来人将他一路引至书房,随后关门离去,房内未点灯,只瞧见一个身影背对他站在书案前。
“图南见过相爷。”
虽是背对着他,图南仍旧跪下行礼,见赵相不说话,他也不敢起身,他本是跟在赵相身边的人,后来被赵相派到赵辰良身边,已是差不多有二月之余。
不知过了多久,赵相将书房内的烛灯点燃,转身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图南,终于开口让他起身回话。
“图南,你跟在本相身边几年了。”
“回相爷,已经有四年了。”
“四年,那道疤也有四年了吧。”
图南闻言手指不由自主拂上了眉骨上那道疤,心里划过丝丝冷意,四年前,他父亲因贪污罪被关进大牢,为了能将功折罪,想要说出其余同伙,可哪知当日就暴毙在牢中。
圣上下令要抄家流放,可刚出汴京就有人想杀人灭口,这道疤,便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原本以为自己便是这草草一生,可再醒来时,却是在丞相府内,几年来,他为赵相办事,尽心尽力,不外乎是想报恩。
“四年,”赵相手指一下一下的轻扣在桌面,烛灯晃晃打在脸上,他似笑非笑道:“跟了本相四年,你也算出生入死,如今不过跟着辰儿两个月,便事事瞒着本相了。”
“图南不敢!”
明明眼前的人一脸平静,但图南却觉得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他连忙下跪认错,垂在身侧的手隐隐发颤。
“是不敢还是不会?”赵相冷笑:“若不是今日这一遭事,本相恐怕都不知道辰儿与滕王那边居然有来往。”
一柄小木笛被扔至图南的脚前,赵相的声音里透着股沁人的冷意:“你们以为将人扔到乱葬岗便无事了?今日若不是我派人再去搜查一番,这东西一旦被贤王府的人找到,后果你觉得如何?”
小木笛上刻着繁琐的花样,若是有心人多看一眼,便可知此花乃是滕州才有的忘忧草,相传在滕州有一群养蛇人,这些人自小便与蛇生养在一起,深谙控蛇之乐。
曾与滕王有过交易的赵相自然知晓,这群人如今正被滕王收为麾下。
图南额间不由得生出些许冷汗,低头跪在地上忙道:“大公子说这人只是滕州来的一个术士而已,并无什么大碍。”
“此事先不谈,先前辰儿让你去东洲一事,为何不报上来?”
“是我不让他说!”
书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夜风一股脑涌进了房内,打在图南后背上,带起阵阵凉意,赵辰良挺直着腰背从外头走了进来,眉梢之处还有些未消下去的青紫色。
赵相将手从案桌上收回,示意图南先出去,一时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
纵使如何伪装,赵辰良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还是让他暴露了,下一瞬他便听到自己父亲的质问,却不是对他身上的伤。
“谁让你去东洲的!”
“父亲不是想查那姓江的小子么,我不过替父亲先做一做这事。”
赵辰良紧抿着唇,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有做错的地方,赵相冷冷地反问道:“那你做成了吗?”
这句话立马便把赵辰良噎住了,他喃喃张嘴,却根本说不出什么,赵相冷哼一声,隐着怒气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自以为抓住了江云生把柄,却不知反被人将了一军,还得罪了贤王府,令你大姐无端受骂,你觉得你做成了吗?”
“贤王府并不知是我。”赵辰良梗着脖子,一双眼里透露着不服气。
“那是你大姐替你挡下了这一事,她在国公府说是她办事不力,事先未好生清理竹林,这才让那只金环蛇作乱,如今你大姐还跪在府中认错!”
赵相一掌拍在案桌上,冷眼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心中怒其不争,又想起近日朝堂上有人弹劾,言其品行不端,身为朝中言官,反而时常出入烟花之地,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此次的弹劾不言而喻。
“往后少去些勾栏之处寻花问柳,你如今是朝廷命官,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瞧着,要想混出个模样,你就好好干,不然你就滚出去!”
“父亲是觉得我给您丢脸了?寻花问柳,呵,论起这个,我哪有父亲会金屋藏娇。”
一记重重的巴掌落在了赵辰良脸颊上,在这寂静的书房显得尤为大声,他用手指抹去嘴角的血迹,轻轻笑了声,却惹来赵相更大的怒火。
“跪下!”
“父亲要儿子跪,儿子自然跪。”
赵辰良双眼直直看着父亲,掀起衣袍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这一跪,又牵出身上的伤,惹得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赵相双手负于身后,渐渐平息下心头的怒气,也不看跪在地上的赵辰良,只冷声道:“你如今倒是比从前愈发自大了,一个从淮南郡来的小子又有何可惧,你当为父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吗?汴京不比淮南郡,这里,踏错一步,别人就会踩着你往上走百步,你要是自乱了阵脚,总有一天,他就踩着你走了上去。”
其实今日一事,赵辰良也知道是自己太过心急,若不是无端蹦出个明珠郡主护着那小子,他必有办法让其身败名裂,然而就如同父亲所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倒是成了那只螳螂了。
“父亲说的是,辰良谨记教诲。”
跪在地上的人始终低着头,双拳紧握,赵相自然知道儿子的秉性,遂说道:“此事便到此为止,贤王府还查不到你头上,但江云生恐怕已经知晓,你且消停些日子,不要去管。”
“他怎么会知道!”赵辰良猛地抬起头,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不然你以为今晚是谁将你打伤的?”赵相瞥了眼他脸上的红肿处,从案桌上拿起一罐早就准备好的药膏扔到其怀中,轻讽道:“又是花宴,又是偷书,又是蛇咬人,咬的偏偏还是明珠郡主,搅得花宴一团糟,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愚蠢么?”
这话说得极戳人心,赵辰良眼里满含狠戾之色,咬牙切齿道:“好一个江云生!”
“今日这打你就必须得吞进肚子里,吞不进去也要吞,到底算是个教训,他日若行事,首先得周密齐全,其二还要不为人知。”
赵相慢慢踱步走到案桌前坐了下去,并不在意赵辰良怒极了的神色,其实今日这事他倒觉得没什么不好,诚如他所言,这也是个教训,人若不跌个跟头,还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
至于江云生,赵相还真未将其放在眼里,若真让他查出了什么,自己这个相爷怕也是白做了的。
再说下去也无甚可骂,赵相摆摆手让赵辰良起身离去,只是在他临走前,颇为平静地说了句:“滕王那边,不要再往来了,否则,赵家的公子可以不止于你一个。”
右脚即将踏出门外的赵辰良脚步一滞,全身仿佛被一桶冰水自上而下给浇透了,冷得他心头直打颤,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他直接跌坐在地,却连一丁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这一夜,注定有人彻夜未眠。
江云生再醒来时,却已是次日下午,一睁开眼,便看见小林伏在他床边,一副困极了的模样,可一听到声响,立马就坐起了身。
“公子,你终于,醒了!”
小林揉了揉眼睛,话里透着喜悦,可见也是担心极了,昨晚她同往常一样,坐在台阶上等公子,直到天上星子都露了出来,才远远地见着自家公子跌跌撞撞走过来,刚到门口扶着栅栏就倒了下去,双唇发紫,可把她吓得不轻。
“现下什么时候了?”江云生撑着床沿坐了起来,见外头仍有些许日光照着,琢磨着可能也并不晚。
小林将早已顿好的药汤端到江云生面前,等他接过后,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才道:“现下是,午时,一刻。”
“想必书院上午的讲课已经过去了。”
“公子,放心,书院,我去了。”
江云生明白小林的意思,她自然是已经去书院帮他同夫子请过假了,只是难为不知道哪个夫子竟能听懂她说话。
正想着时,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其中当属祝纪年的声音最大:“江兄,江兄,你在吗?我们来看你了。”
“纪年,你声音小些,万一江兄还在休息,岂不是打扰了。”这话是叶温山在一旁提醒。
“也不知江兄怎么样了。”秦可久小声叹道。
原是祝纪年三人一上午不见江云生来书院,后来才听夫子说是身子不适,三人便约着要来看望一下,待走近院中,便看见闻声而来的江云生,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袍,脸色也比往日白些。
祝纪年左瞧右瞧,突然道:“江兄,原来你真的是身体不适啊,我还以为你是不愿意去书院,故意骗夫子呢。”
若是宋慕春在场,必然会嘲笑一下祝纪年,还以为人人同他一般,为了不去书院,假装卧病在床,结果被其母怀宁公主请来的太医一看,差点没被当场打得直接卧病在床。
想起宋慕春,江云生眉间升起几分担忧,问道:“郡主今日可有去书院?”
三人皆是摇头,昨日那事闹的如此大,书院早就被传得沸沸扬扬,祝纪年对他说道:“我正想着,看过你之后,再去贤王府看看小春呢,要不正好一道同去?”
江云生自然是应允的,忙叫众人等一等,他先去更衣便好,脚步看起来匆匆忙忙,连秦可久都觉得江公子今日好似有些不大同。
只是刚走出东洲小院,几人却见门口来了个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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