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回东洲的江云生并不知道他二人的闹事,能在顾学士一事上有所进展,让他脸上的笑意也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冷清。
小林一见着自家公子回来,便眼也不眨地盯着他手里提着的东西,她凑近闻了闻,跳着脚很是开心:“公子,瑞祥斋,果馅饼!”
“你的鼻子倒是灵。”江云生递过去一包点心,却不是小林看上的那一包。
面对小林眼里的控诉,江云生选择视而不见。
“公子,小气,果馅饼,给郡主,不给我。”
“那你手中的点心不好吗?”江云生假装要去拿回,小林忙把点心护在怀中。
他轻轻一笑,转身向菜园子走去,如今已然深秋,远远望去,园中深深一片绿,小林屁颠颠地跟在公子身后,也不知什么事让公子今日这么开心。
等看见江云生拔了菜园子一大半已熟的小青菜后,小林怀里的点心也吃的差不多了,她眼巴巴地瞧着白衣公子,后者拎起要拿的东西,脚步一溜就走出了院门。
小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怪不得公子这么开心,原来是要去找郡主啊。
只是她不明白,前些日子那个祝世子也瞧见这菜快熟了,还说到时候要摘些回去尝尝,却当场就被公子否决了,说是等哪一日祝世子打赢了他,这菜园子里的菜才准许拿,难道明珠郡主的武功比公子还强些?
小林对这个想法很是满意,觉得自己果然聪明了几分,不然为什么平日里公子总爱听郡主的话。
作为庆阳最受宠的明珠郡主,宋慕春打小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没见过,十岁生辰那日,她在松山寺醒来时,便瞧见青泥捧着一颗硕大的东海明珠送至她眼前,明珠明珠,正是含了她的意思在里头。
就连宫里头那位圣上也说过,但凡世间有的,她明珠郡主开口便是,所以不外乎世人皆说,皇上宠爱明珠郡主当如亲生的公主,与贤王更是兄弟情深。
而彼时,人人羡慕的宋慕春却对着一小捆青菜笑得灿烂,她把青菜递给身后的青泥,青泥见这菜新鲜的很,底部却无泥沙,想必是先清洗过一番。
“江公子放心,今晚这小青菜一定出现在桌上!”宋慕春拍着胸脯同面前的人保证。
“郡主府上的都是大厨,在下这点小菜,恐怕难以入眼了。”江云生瞧着她这模样,眼里笑意不断。
“哪有,我最爱这些蔬菜了!”宋慕春赶紧说道。
身后的青泥回想着郡主平日里爱吃的食物,貌似哪一样都不与蔬菜搭边,宋慕春回头冲青泥悄悄使了个眼色,青泥立马明白了,她绝不多说半个字,然后抱着怀里的东西往府中厨房走去。
江云生假装没看见她主仆二人的动作,把手中拿着的点心送至她眼前,笑道:“瑞祥斋的果馅饼,郡主喜欢吃的。”
宋慕春讶异:“江公子怎知我喜欢吃这个?”
“自然是郡主告诉在下的。”江云生说得神秘,也不讲是何时知道的,只笑着让她尝一尝。
瑞祥斋是汴京最好的点心铺子,相传这家铺子最开始是一位宫中御厨所开,御厨告老还乡之后,整日闲着无事,于是操起旧业来,在这汴京整了个铺子,点心做得极其精致美味,先帝也曾赞之,至今那瑞祥斋上挂着的牌子还是先帝所赐。
这果馅饼便是瑞祥斋的招牌之一,每日抢着买的人不知有多少,权贵人家要想吃上一吃,也得老老实实让人排队买去。
宋慕春轻轻咬上一口,是橘子的清香之味,带着些许酸酸甜甜的味道,少了那粘腻之感,加之饼皮的酥脆,让宋慕春不知不觉就吃了三两个。
“谢谢江公子,这点心可不大好买,你也尝一个。”宋慕春觉着光顾着自己吃,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拿出一块果馅饼递了过去。
姑娘指如葱尖,捏着一小块饼,她站在台阶上,他立于台阶下,这一递,因着距离原因,竟直接递到了他唇边,还不等宋慕春反应过来,江云生便就着她的手,咬下了一口饼。
“嗯,确实好吃。”白衣公子眼若桃花,眉目如画,轻轻浅浅的笑意挂在嘴角边,好似这只是个平常的动作。
宋慕春手一缩,可又突然觉得这样岂不是自己落了下乘,于是干脆又往前伸了伸,把果馅饼轻塞至江云生嘴中,表面很是平静:“既然好吃,江公子多吃点吧。”
江云生被这么一堵,倒是说不出话了,只好乖乖咽下这口饼才是,宋慕春瞧着,突然抿唇一笑,抱着点心转身跑进府中。
后来,她才记起,自己先前与江云生说起少时往事时,提起过那些年她与祝纪年为了谁先吃到瑞祥斋的点心,两人总是抢着去排队,宋慕春觉着自己是随口一提,却不曾想他记在了心里。
不过那时,她总是会收到江云生送给她的东西,有时是东街边一个小木兔子,有时是西市上的煎包,但这些都有个共同点,无一不是她与祝纪年少时玩闹爱争的。
“江公子请留步。”青泥从府中走了出来,手里亦握着样东西。
江云生拿在手中才发现,这不就是从他院中摘下的小青菜吗?
“这是,郡主可是不喜?”江云生没发觉说这话时,他自己都有些紧张。
青泥摇摇头:“这是我们郡主自己摘种的。”
“郡主还说了,多亏了当初江公子落下的菜苗,想问问江公子,她种菜的手艺比之公子如何?”
只是青泥也不等她回答,就自顾自地回去了,作为一个合格的传话者,别的她半句也不多说,比如郡主回去后,就对着一包点心傻笑。
江云生先是一愣,随即便认出了这小棵青菜,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当初他一味地觉着自己躲在暗处,殊不知姑娘一双慧眼早就瞧见了他。
昔日她拾起这棵小菜苗,带回府中好生摘种着,等着今时成熟了,他赠予她,她亦回赠他,摘种的何尝不是情意,赠予的,回赠的,又何尝不是情意。
过往的路人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瞧见好端端的公子哥握着棵青菜发愣,随后笑意爽朗,一堆的喜丝情意,堆在眼角散不开,化为浓浓的笑意。
这其中唯有一人,躲在墙角暗处,看着江云生意气风发的模样,只觉着自己愈发局促,他甚至不敢走出去,哪里谈得上有勇气求见那府中的姑娘。
他只敢藏在暗处,犹如偷窃的小人,贪婪地回想着姑娘方才的笑脸,可惜这笑不是对他。
他既无力救不了深陷危难的她,也无勇上前问一句是否安好。
“柳公子,打扰。”
身后突然多了个蒙面人,让柳三变呼吸一滞,他见这人眉间一道疤痕,不由得心中一紧,盘算着又是哪家公子哥来找麻烦。
“大人若是要打我,只求换个地方吧。”柳三变面色如常,眼里却带着苦色。
蒙面人按住柳三变的肩膀:“我家主人有请公子上门一叙。”
这人左一口公子,又一口公子,着实不太像那些公子哥找麻烦的样子,柳三变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谨慎:“不知大人口中的主人是哪位贵人?”
这是柳三变头一回走进相爷的府邸,明明不如王府气派,却让他心胸莫名觉得压抑,路过的仆人皆是一言不发,但一个个穿戴整齐,只瞧了他一眼又低头干自己的活去了。
行至书房前时,蒙面人三扣门扉,里头传来声男音,柳三变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衣裳理了理,这身半旧衣裳,算是他为数不多可穿出门的好衣裳了。
柳三变原以为汴京位高权重的赵丞相会是个不苟言笑之人,可从他踏进这间房间开始,赵丞相始终面带微笑,又是请座又是让人上茶,待客之礼可谓周全。
可柳三变并不觉得自己这样的身份能让当朝的丞相视他为宾客。
“不知丞相寻柳某来是有何事?”柳三变放下一口未喝的茶,站起了身。
赵丞相招呼他坐下说话,突然同他谈及千秋榜一事:“柳公子不必紧张,本相只不过是听闻了一些书院鹅湖之辩的事,对柳公子所言甚是有感,贸然请柳公子上门,还望柳公子莫怪。”
柳三变有些惶恐:“丞相说笑了,是丞相看得起在下。”
“柳公子虽是贫苦出身,但在书院学绩出众,又能博得千秋榜前五,真是后生可畏啊。”赵丞相一笑,满口地夸赞之言。
这下倒让柳三变不知该如何作答了,他向来少话,在书院中没少被以柳毕书为首的权贵子弟欺负,所以他对权贵人家少有好感,于他来说,这样的人家,都是龙潭虎穴之地,他没胆量靠近,也没希望靠近。
面对一朝丞相拋过来的橄榄枝,柳三变下意识地想拒绝,他知道就算日后科考成功,没有人在朝中扶持,他一辈子也出不了头,这便是现实,让他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
“柳公子这些日子总在王府门口转悠,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啊。”赵丞相将手中折子放下,喟叹了一声。
柳三变猛地抬头,看向赵丞相,忽而觉得全身发冷,半天只吐露出一个“你”字。
“王府的大门,可比本相的这个门要难进多了,柳公子觉得呢?”
赵丞相一笑,他说话声音不大,不像是朝堂上人威言重的丞相,倒像是长辈与小辈谈话,循循善诱,可说的每句话每个字却无一不是把眼前人又往下拉了一脚。
“丞相说得对。”柳三变才发觉,认同一件事原是这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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