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纪年等人街头打闹一事不知被谁传到了书院,最终还是被贺老夫子知晓了,不过因着宋慕春那一言,倒霉的还是柳毕书。

    据说当晚,贤王知此事后,特意去柳尚书府上喝了一盏茶,出来时,柳尚书满头大汗,亲自把贤王送至长街外,那一晚,有人听到府内哀嚎不止。

    但叶温山和祝纪年便没有宋慕春这么护犊子的爹了,一个被关在家中念书,一个被罚练武对打。

    而江云生也好不到哪去,此时正跪在一老人面前,膝盖下满是沙砾,山头的冷风吹得他耳根有些泛红。

    小林看不得公子受罪,伸手去扯老人衣袖求情:“师父,地上疼。”

    “疼才能记得住!”老人撑着拐杖,神情甚是严肃,这位曾在汴京被帝王奉为天下第一师的书院山长,此刻白胡飘飘,仍旧还可看出点年轻时的风采。

    “若是你在书院不能静心苦读,只为着滋事生架,不如乘早随我回去,莫要在外丢了为师的脸!”江翁手一抬,拐杖重重落在地。

    “师父,不是,是别人,公子,没有。”小林忙摇手,她越急,说换反而越慢。

    “若是旁人,又与他何干,贺老一早便已将事悉数告诉我了,休要帮他说情!”江翁抬手磕了一下这丫头的脑门。

    小林还想说什么,却看见自家公子对自己摇头,只好抿唇不语,她是江云生在雪地里捡来的,素来听他话。

    好在江翁也知错不在他,只是做师父的,总免不了要敲打徒弟一番,若事事不提点,往后难免有歪路。

    “师父怎的提早来了,冬日里赶路冷的慌。”江云生站了起来,膝盖上可见着两个深深的跪印。

    “再冷,我也得来啊。”江翁转身看着面前的墓碑,握着拐杖的手隐隐有些微颤。

    十几年了,旧坟如新,故人已垂垂老矣。

    “你见过她,她可有问你顾家之事?”

    “只字未提。”

    江翁听到这,深深叹了口气:“那年她也不过还是个不谙世事的丫头,想必流放途中,受了不少苦,怪我,怪我……”

    老人一双手饱经风霜,那年他便是用这双手将好友从牢中抱出,一点点将泥土盖在他冷却的身上,如今这双手再次抚摸上石碑,冷冰冰一如当年。

    江云生一言不发,只是站在师父身旁,替他挡着山间空谷吹来的冷风,衣袍鼓鼓,猎猎作响。

    江翁从怀中拿出藏了十几年的东西,每每深夜,看着这上头的字,只觉心头犹如压了一块大石,叫人喘不过气,他把东西放在江云生手上,想说些什么,到底没能说出口。

    这是一块旧色料子,摸在手上很是粗糙,料子上的红色颜料早已风干,但江云生知道,这哪里是什么红色颜料,这料子分明是囚犯所穿的囚服,那红色颜料不过是干了的血迹。

    这封血书,正是当年顾学士于牢中所写,字字涕泪,写至最后,可见书写之人已是体力不支,字迹开始歪七扭八,但恍若入木三分,写尽生前冤屈,叫看者流泪。

    过了许久,江翁才开口,话语里多是苦涩:“这封血书,你交给明秀,她是顾家人,有些事她得知道。”

    顾家人,如今只剩下一个女儿了。

    但说起顾明秀,江翁自然也知她如今做了外室,还是当朝丞相的外室,但从现在看来,恐怕旁人并不知晓,否则他这个丞相如何做的稳。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如今权势在握的丞相大人,当年也只不过是一个常跟在学士身后的小小侍郎。

    但江翁从头至尾就没觉得这个赵丞相是个好人。

    当年科举舞弊案事发,他最怀疑的便是这赵道诚,状告科举舞弊一事的学子,乃是赵道诚命人抓捕起来的,可偏偏这学子第二日却溺死在河中,顾琅被陷害入狱时,赵道诚为此奔波,处处打点,但谁又会看一个侍郎的面子,谁又会怀疑到为同僚尽心尽力的侍郎身上?

    此后官府搜查顾家,查处书信几封,都是与学子泄题受贿之事,然旁人不清楚,江翁却是清楚的很,顾琅绝不会去这种事!

    虽身为翰林学士,但顾琅一家都过着清贫生活,他亦是每日白粥咸菜,与学子往来的书信又怎会去用昂贵的澄心宣纸,这种上乘纸往往多为皇家所用,但信上之字,却无疑又是顾琅的字迹。

    只是不等江翁细查,顾琅便自缢于地牢,他慌忙赶去时,唯有这张血书被顾琅紧紧攥在手中。

    老人重重咳了几声,咳得腰身都弯了下去,江云生忙上前扶住,知晓师父又是忆起了伤心事。

    “云生,为师暂时不会回淮南郡,倘若你见到了明秀,带她来城外见我。”江翁握住这个弟子的手,老人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下山时,是江云生背着江翁走下去的,小林拿着拐杖慢慢跟在后头,江翁亦不忘句句嘱咐。

    “最近临近科考,你且好生用功,切勿再生旁事。”

    “至于那明珠郡主,她是个值得深交的丫头。”

    江云生的脚步有一下停顿,他不语,好似不曾听到,可头上却被师父上了个栗子。

    “你别以为为师不知道你与那丫头走得近。”

    “郡主在帮我。”江云生忙道。

    江翁无奈摇摇头,他这个弟子啊,向来冷静从容,如今提起个姑娘,却有了点毛头小子的意味。

    “那丫头像极了她母亲,是个重情之人。”江翁这句话有些意味深长。

    宋慕春的母亲,已过世的贤王妃,沈家的小女儿,说是江翁半个弟子也不为过,那年他在书院开坛讲学,这姑娘总是一课不落,还时常爱提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逢年过节,也总会提着点东西去东洲看望他。

    后来啊,她一声声的老师叫着,江翁也从未驳她。

    到底是聪慧早逝,江翁不免叹息了一声,科举舞弊案一事后,她贵为贤王妃,却仍旧敬他为师,处处帮衬,看得太清,难免思虑成疾。

    山脚下,江翁瞧着弟子,问他:“日后,你若是想留在汴京,为师也会托人给你打点好。”

    江云生知道师父说的是官场一事,老人家虽再不会踏入汴京半步,但到底还有些人脉在。

    “师父,往后的事哪里说的清楚。”

    “你打小就聪明,为师瞧着你,是做良臣名士的好苗子,倘若不是因为此事,你大可一展鸿图。”

    江翁话里带着些许愧疚,他虽对这个弟子甚严,但自小教他读书识字明事理,请人教他习武傍身,何尝不是希望他能有个好前途,如今他老人,汴京这个龙潭虎穴,却还是要这个弟子去闯。

    江云生却是一笑:“当年若没有师父,又哪来如今的云生?”

    江云生,江云生,因是抬头见了天上的云,才低头看见草垛子里奄奄一息的他,捡了一条命,得了一方姓,知恩图报,自然是应该的。

    回城的路上,江云生把师父给的血书好生的藏在了怀中,驾着马车的小林从外面递进来了一个小药盒。

    “公子,涂上。”

    “不碍事的。”江云生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接过了药盒,知道小林是见他方才跪的久了,怕膝盖落下伤。

    “小林,你觉着秦公子如何?”江云生打开药盒,一股淡淡药香弥漫开来,他似是随口问了一句,但久久没有等到回声。

    外头的小林嘴唇紧抿着,许久才蹦出两个字:“好人。”

    江云生轻笑:“怎样的好人?”

    这个问题对小林来说有点难,她忽然想到一人,遂反问道:“公子,觉得,郡主,怎么样?”

    江云生没想到小林会这么问,倒是一愣,随即发笑:“郡主啊,是个好人。”

    “秦公子,和郡主,一样!”小林重重点头,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对,秦公子会给她带好吃的,会教她念诗,会帮她理药材,是和郡主一样的好人。

    不过有一点不同,秦公子会叫她林姑娘,她喜欢这个称呼。

    小林傻傻地笑着,一时都未听闻旁边有人喊她,直到那姑娘骑马挡住了路,小林急急拉住马绳,这才发现了她。

    “徐小姐?”

    徐横秋冲小林点了点头,认出了这是东洲那个跟在江云生身边的小姑娘,她眼神落在后头的马车里,扬声喊了句:“江公子,好巧啊。”

    江云生掀袍跳下马车,徐横秋翘起嘴角:“终于舍得出来了,江公子。”

    “徐小姐有事?”江云生神色淡淡。

    “没有事就不能找公子说说话吗?”徐横秋神色倨傲,与前些日子的她很是不同。

    其实自打书院刺客一事,徐横秋倒是想明白了许多,她是虎门将女,生来就与旁人不同,何必要追着别人的样子,徐横秋便是徐横秋,她可提剑杀敌,烈马奔走,想要的自然也可以靠自己争取。

    夕阳西下,徐横秋将手中长鞭指向江云生,神采飞扬,一身红色的骑马装甚是惹眼。

    “江云生,可敢同我比试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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