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洲,宋慕春拉住急着要往外跑的祝纪年。

    “阿年,你冷静一点,你这样出去追,像什么样子。”

    祝纪年心烦意燥地捶了一拳柱子,因着这话,脑子也冷静了些,他瞥了眼还在掉眼泪的赵无眠,小声道:“那现在怎么办?”

    宋慕春眉头轻皱,虽有心却也是无力:“说到底,这是相爷的家事,我们若是追去,无眠的事情便容易被外人知道。”

    一个外室的女儿,说好听是私生女,但外人说三道四起来,可是什么难听的话都会说,他们不敢说权贵之人,所有的罪与错只会落在女人头上。

    几人都下意识地沉默不语,祝纪年也冷静了下来,他慢慢走向赵无眠,众人只听他认真道:“你想不想你娘留下来,只要你说想,我就去帮你追。”

    赵无眠愣愣地看着祝纪年,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半丝玩笑的模样。

    从前那个时不时爱嘲讽她的少年,如今竟蹲在她面前,也学会了安慰人的话。

    但赵无眠却摇了头,她扯出一丝实在称不上好看的笑,向祝纪年道了谢。

    她知道郡主说的其实才是对的,外人说不说自己,无甚关系,但她不能让娘亲受那些流言蜚语。

    江南是个好地方,也许娘会开心的。

    赵无眠把脸蒙在掌心,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脸道:“方才是我太急了,让大家担心了,对不起。”

    “无眠……”宋慕春坐在赵无眠身旁,掏出手帕一点点擦干她的泪水,“别怕,你还有我们。”

    赵无眠努力憋住眼里的泪水,掏出一个小锦囊,锦囊上被泪珠晕开了一滴深色的水渍,她有些难过道:“这故人的东西,到底还是给不了娘。”

    一直未曾说话的江云生在此时终于开了口:“赵小姐,你可知令堂会在什么时候离开汴京吗?”

    宋慕春也知道顾家的事,如果当年唯一一个顾家人不在了,那么科举舞弊案一事便更加难以查询。

    她原本以为江云生会想别的什么法子,可没想到竟也是去追。

    房内,只有宋慕春和江云生二人,姑娘皱起的眉头说明了此刻她心中的不悦。

    “我不同意。”宋慕春听后只有这么一句。

    江云生明白她在担心什么,方才他从赵无眠口中得知,顾明秀会在后日一早就被赵家的人送出城,从北门出去,会途径秦川路口。

    赵无眠说她也是在书房外偶然听到的,但是赵丞相如此谨慎的一个人,这样的事情怎会随随便便就让人知道。

    “你既知道这是陷阱,还一脚踏进去!”宋慕春有些气急败坏。

    “相爷这是请君入瓮,若我不去,顾姨会被他藏起来,顾家一事有可能再无头绪,若我去了……”

    江云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随后笑道:“这一次必然是要去的了。”

    江云生看向宋慕春,安慰她道:“郡主不用担心,我也就是去送个故人之物,说不定相爷知道是此事,就同意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玩笑话。”宋慕春瞪了他一眼,相爷要是会同意,就不会把顾家唯一的女儿藏起来了。

    可是就像江云生所说,若是不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宋慕春知道他来汴京就是为了顾家一事,好不容易找到点头绪,又怎会轻易放弃。

    “江云生,你说过,不会再让我忧心。”

    宋慕春认真地看着江云生,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便径直离去。

    江云生看着吱呀吱呀晃动的房门,将手中的锦囊拆开,把里头放着的纸条烧掉了,既然亲自去见,也就用不到这东西了。

    既然有人想办鸿门宴,那何不多请点人来热闹热闹。

    当夜,汴京城外的一伙山贼收到了一则来历不明的消息,说是后日会有一家富贵人家途径秦川路口,携有许多家财去乡下过清闲生活。

    山贼老大啃着大块肉,举起一碗酒哈哈大笑:“兄弟们,吃饱喝足,后天咱们干票大的!”

    一群小弟举起酒碗,脸上都是兴奋的神色,庆阳的官兵近来对山贼抓得极严,尤其是那叶大将军回来后,汴京城外的山贼哪个不是人人自危。

    他们如今都快坐吃山空了,既有这等好事来,还哪管他真真假假。

    反正有钱人的仇家多的是,说不定是这个富贵人家的对头露出去的消息,他们只管抢就行。

    要走的终究还是要走,顾明秀最后望了眼空荡荡的房子,她的东西很少,除了一些衣物便是一些从前女儿送的玩意儿。

    想起在赵府的女儿,顾明秀心中又是一疼,以后她便做不了女儿的衣裳了。

    “夫人,请吧。”侍卫图南低着头站在马车前,以免眉骨上的疤痕吓到人。

    顾明秀轻轻点头,坐上了马车。

    图南这才抬起了头,驾着马车往城外赶去,马车后头跟着十几个侍卫,这些人全是赵府的死士。

    刚开始还能听到车外百姓的喧闹声,慢慢的只能听到马车骨碌碌的行驶声。

    这繁华的汴京,她顾明秀生在此长在此,来来去去,终究不是她的安稳之地。

    只但愿此地,是她顾明秀女儿的安稳之地。

    “夫人,怎么了?”图南耳尖地听到车里传来小小的声响,偏头问了句。

    顾明秀拿着手帕擦拭眼角的泪水,过了会才回道:“无事,路有些颠簸,慢些吧。”

    “是,夫人。”

    图南稍稍放慢了些许车速,张眼看向两边,都是一些山树竹林,大块的石头坐在山间,是隐秘藏人的最好之处。

    再往前走,路慢慢变窄,图南将手慢慢放在了腰边的长剑上。

    一阵风吹过,竹林的叶子被吹得沙沙作响,似是树影又是人影,缓缓挪动,突然往下朝着马车冲了下来。

    “是山贼!”有侍卫向同伴喊道。

    马车里的顾明秀自然也听到了,外头传来的山贼喊杀声,让她心中一紧。

    “夫人您坐好,不过是一些小贼,不必担心。”

    是图南的声音,他把剑从一个山贼的身体里拔了出来,溅起的鲜血落在了马车边缘,他用衣袖抹了个干净。

    这些山贼不过是胆大,但也不傻,他们虽然人多,可哪比得上受过训练的死士,人家三两剑就解决了一个,他们这边却连马车都近不了身。

    图南冷眼地看着这些山贼,不带半分感情,下令道:“一个不留。”

    侍卫听了命令后,下手比先前更狠了些。

    山贼老大见着这些朝夕相处的小弟一个个倒在自己眼前,本还有几分退却的心全被怒火烧了起来,当即大刀往前,带头冲了进去。

    “找死。”图南冷笑一声,提剑杀了上去。

    顾明秀听着车外山贼逐渐减弱的声音,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稍稍放了下去。

    突然,她感觉马车往下一沉,是有人上来了。

    “图南,是你吗?”

    外头没有传来应答声,顾明秀又叫了声,车帘在这个时候被挑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作山贼打扮的男人。

    “图南!”

    听到惊呼的图南赶忙回头,只见着一个黑影从马车掠下,肩上扛着一个人往山上跑去。

    “该死!”图南一剑朝面前的山贼老大刺了过去,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直直倒了下去。

    顾明秀被人抗在肩头,她也顾不得上什么,拼命瞪着腿和手,张嘴就往这人背上一咬。

    “顾姨,是我。”扮作山贼打扮的江云生冷不丁被咬了一口,有些无奈地出了声。

    这个声音有些许熟悉,不过知道不是山贼后,顾明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江云生往后看了眼,寻了处隐蔽的大石后头,把人给放了下来,待他把摘下蒙面之物,妇人很是惊讶:“江公子,你,怎么是你!”

    “顾姨,抱歉,江某不得不用此法。”江云生朝妇人施了一礼。

    “你,你这是何必,我早就说了,顾家一事……”

    顾明秀话还未说完便被江云生打断:“顾姨,今日我来只是为了将一件故人之物交给您,您即是顾家人,这件东西只有您有资格拿着。”

    江云生在顾明秀疑惑的神色中从怀里掏出那张血书,粗糙的布料摸在手里都有些硌着皮肤,他双手递了过去。

    顾明秀从看到那布料上的红色血迹开始,便觉得此物与顾家有关,他说这是份故人之物。

    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眼眼前的年轻人,看到他点头,顾明秀瞬间悲从心中来。

    她想打开,却又不敢打开。

    顾明秀是顾家唯一的独女,自小就深受父母疼爱,父亲写的一手好字,常常会把她抱在怀中,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教她写字。

    在那些白纸黑字之间,她看到的是父亲的耐心和爱意。

    如今多少年过去了,她从没想过还可以看见父亲的字,她一点点展开血书,依旧是那熟悉的字迹。

    这些都是父亲的血啊,是父亲的不甘与冤屈啊。

    顾明秀只觉得全身无力,她瘫软在石头上,一点点跪了下去,她把血书紧紧抱在怀里,一如当年父亲抱着她。

    “爹……”顾明秀哑着声,眼泪沾湿了衣襟。

    “爹,是秀儿对不起您,对不起顾家……”

    顾明秀哭的泣不成声,脸色煞白,是她太蠢,父亲那样的一个人,又怎会做那等子事!

    她不是个好女儿,自己平平安安活了这么些年,却任由父亲冤死,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敢做。

    眼前递过来了一方干净的手帕,顾明秀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抬起头,红着一双眼,胡乱地抓住这个年轻人的衣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你知道什么,你知道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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