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老林,树影晃晃,顾明秀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哭自己的愚蠢,笑自己还有时间。

    “顾姨,此地不宜久留,您先起来。”江云生伸手将跪在地上的妇人扶起来。

    顾明秀轻轻摇头:“我不能再跟你走,否则相爷那边的人追来,你也不好脱身。”

    似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周遭突然风大了起来,树叶沙沙作响,不知是风动还是有人在山林间跑动。

    顾明秀将血书紧紧捏在手中,她不能去江南,她得想办法留在汴京,目光落在江云生腰间的剑上,她心一横,把剑拔了出来。

    “顾姨!”江云生惊讶。

    “江公子,待会麻烦你同我一起作场戏了。”顾明秀眼含坚定之色,赫然将那锋利的剑锋朝自己划去。

    图南带着其余侍卫还在山间搜寻,他的脸色很是不好,今日这一出本意就是为了引出那姓江的小子,如今人没见着,就连夫人也被掳走,还怎么回去复命。

    “你们几个往那边去,我们走这边,若是有消息,放信号。”图南打了个手势,脚一提,朝深处跑去。

    越往里,山间的树愈发茂密,挡着日光透不进来,叫人看的头晕。

    就在图南毫无头绪是,从右方不远处传来了好几声惊呼,还隐隐有哭泣之声,图南忙往那边赶去。

    “大胆,还不快放了我家夫人!”图南远远就大喝了一声。

    待看清后,他心里猛的一惊,只见顾明秀衣裳凌乱,头上的发簪早不知掉哪去了,就连身上也是好几道伤口,隐隐可见血迹。

    而那贼人听到他的声音,好似被吓了一跳,赶忙停下手中的动作,把剑横在了妇人脖颈,明眼人都能看出,这贼人欲在行不轨之事!

    图南不禁落下了冷汗,他不敢想,若是晚来了一步,自己的日子怕是活到头了。

    眼见人在贼人手中,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步步慢慢往前挪:“你且放了我家夫人,我等概不追究。”

    顾明秀满眼泪痕,显些晕了过去,江云生躲在她身后,极小声道:“顾姨,抱歉了。”

    他把手放在顾明秀身后,将剑收回,猛地一推,把人向前送了过去,随后江云生转身,不敢有半分停留。

    图南接过人,从身后掏出箭羽,拉弓搭箭,直指前方那个身影,破风而出,有人身影晃了晃,蹿进树林再瞧不见。

    顾明秀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图南只当她是吓着了,跪在地上请罪:“没有保护好夫人,是属下的罪过,请夫人责罚。”

    “相爷我要见相爷。”

    妇人满脸惶恐,如今这等状况,只有先回汴京了。

    图南叫人背着夫人先行下山,他走到方才那颗大石头后,扫了眼周边凌乱的杂草,石头上还有点点血迹,约莫是顾明秀身上的,在石头后面,他找到了一根发簪。

    如此看来,也许真的是山贼,但还是要先回禀相爷。

    见着后头无人追赶上来,江云生停下脚步,倒在了一处树桩处,右臂上插着一根箭,他紧咬着牙,将箭拔了出来,迅速脱去外衣的山贼打扮,里头的白衣被血染红了一片。

    江云生撕下一片衣角绕在右臂上,紧紧打了个结,疼得额头直冒汗,脸色煞白。

    他撑着树桩用力站了起来,用剑在自己衣服上又划了几道,随后将剑和外衣一同扔进了一处隐秘的草丛里。

    上山容易下山难,江云生的脚步慢慢变得虚浮,他晃了晃发晕的脑袋,苦笑了一声,如今这个模样若是被郡主瞧见,定要说他食言了。

    山脚下不知是哪个庄户放了一堆草垛,江云生猛地一头栽了进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江云生被人给晃醒了,眼睛睁开时,他好似看见了好几个叶温山。

    “江兄,江兄,你怎么了?何故伤倒在此?”

    叶温山一脸焦急,今日他本是同父亲在西郊大营看练兵,回程途中,却在路边瞧见了个白色身影。

    本着路见不平必要拔刀相助的热心肠,看见有人生死不明倒在路边,叶温山自然也会瞧一眼,却没想到竟是江云生。

    “有,有山贼”

    “山贼?在何处!”

    可是江云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又晕了过去,无论叶温山再怎么喊也没有应答。

    宁安侯驾着马走近了些许,自然也听到了山贼一说,近来周边村边或是过路之人常被山贼洗劫,他前些日子还带着官兵捉了一窝。

    “你们几个,在这附近好好搜查一番。”宁安侯当即指了几个官兵去探寻。

    眼见着江云生还有伤势在身,叶温山便断定是山贼所为,他转头看向马上的宁安侯:“父亲。”

    宁安侯扫了眼草垛上的年轻人,眉头轻皱了一下,随即立马别开眼,一言不发地驾马离去了。

    叶温山松了口气,父亲这样便是同意了,他指挥着一个小兵将江云生放在他的马上,带着人去了叶府。

    宁安侯先行回的府,管家老郑过来牵着马,他问了句:“夫人身体如何?”

    老郑躬身回道:“大夫说了,夫人这是忧思成疾,心病还须心药医。”

    宁安侯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心药,他哪还有心药,是他亲手将这药扔了出去啊。

    老郑见将军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话,正准备要走时,又听到头顶传来问话:“大夫可还在府上?”

    “底下的人怕夫人那边还有事,大夫还留在府内。”

    “叫大夫去世子的院里等着。”

    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后,宁安侯就朝练武场走去,老郑心想,莫不是世子跟将军比武比输了,还伤着了?

    将军好不容易回来,父子俩见面整天舞刀弄棍的,老郑摇摇头,又去吩咐厨房多做些世子爱吃的菜。

    等叶温山背着人到院里,见着大夫在,忙招呼过来:“大夫,您快过来瞧瞧。”

    江云生的伤势主要还是手臂上那一箭,剪开衣服一瞧,大夫就道了声不好:“伤口上有毒!”

    躺在榻上的人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如纸,伤口还在不断往外冒血,殷红一片,大夫不敢再耽搁下去,忙叫人去取了一些东西过来。

    “世子,待会你且按住了这位公子的手,切莫叫他乱动。”大夫往捏开江云生的嘴,往他嘴里塞了个布团,以免到时候咬伤舌头。

    叶温山压着人,看着大夫手里那把刀子都觉得心惊,为了不让毒素蔓延,必须得剜去这一圈肉,这生生剜下去,再怎样能忍的人也受不住啊。

    四肢都被人狠狠按压住了,大夫一刀下去,江云生立马就被疼醒了,幸好他也知道大夫这是在治伤,只紧紧咬着嘴里的布团,手都被攥得青筋四起。

    “江兄,你且忍着些。”叶温山别开脸也不再去看那伤口。

    大夫的速度很快,若是慢慢来,只会愈发疼痛,江云生底下的软榻都被汗湿了,头一偏,又疼晕了过去,大夫趁势赶忙上药包扎,一通下来,大夫差点站不稳。

    这若是一刀没落好,指不定人要出什么毛病,他抹了抹头上的汗:“世子,好了好了,不用按了。”

    叶温山闻言才让人赶紧放开,他让仆人给大夫包了一袋银子,大夫自然知道这是多给了许多,于是在写药方时更加尽心尽力,生怕自己落了些什么,就连补血养身的药食方子也留下了好几张。

    这些方子自然是让人拿去了厨房,待所有人退下后,叶温山走过来替江云生盖好被子,一眼瞥见了他肩头有个胎记,瞧着倒像是个蝴蝶状。

    “这好似在哪里见过。”叶温山在脑子里思索着,却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再说那药食方子被送到厨房后,恰巧管家老郑也在,拿过方子一瞧,这可不得了,怎么全是补血的,老郑又细想了一番先前在门口,将军那深沉的脸色。

    “糟糕咯!”老郑一拍脑袋,世子定是伤的很重!

    叶温山这头还在吩咐人去东洲送个消息,就见着母亲一身素衣匆匆走了进来,手上紧捏着串佛珠。

    “娘,您身子不好,怎么不歇着?”叶温山走过去扶着母亲。

    叶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儿子,见其完好无损,心里也就放了下来。

    “老郑说你被你父亲打伤了,娘过来瞧瞧。”

    叶温山哭笑不得,顿时明白了些什么,忙解释道:“是江兄外出碰见山贼受了伤,娘放心,我没事。”

    说着,他抬起右手握了握拳,笑道:“父亲才伤不着我呢,说不定过几年,我就能打赢父亲了。”

    “是吗?”

    院外突然传过来一抹严肃的声音,叶温山探头一看,果然是父亲,他虽然敬重父亲,但此时也不惧怕,挺着腰很是坚定道:“父亲且等着吧。”

    宁安侯嘴角微微上扬了些许,只是那素衣之人从始至终都未抬头看他一眼,令他又不禁觉得有几分苦涩。

    “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叶夫人好似未听闻这话,只对着儿子道:“你既无事,娘便回去了。”

    “夫人,晚上我们一家人吃个团圆饭吧。”宁安侯想去拉夫人的衣袖,就快碰到时,又立马放下了。

    叶夫人脚步未曾停留半分,来时匆匆,去时决然。

    叶温山看着父亲好似突然颓然了下去的背影,眼底也有些黯然,自少时有记忆起,他或跟父亲,或跟母亲,但是一家人就从未在一张桌见过,府里有老人偶然提起,许是因他那落地便亡故离去的大哥。

    屋内,江云生幽幽转醒,右臂上的疼痛让他毫无力气说话,只能静静听着屋外一家人的笑言。

    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日后叶世子倘若上了战场,叶夫人怕是会日日难眠罢,幸好,他的母亲不用去担忧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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