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景侯府的人来到酒摊时,祝纪年早已趴在桌上醉酒睡着了,嘴里不知在嘀咕着些什么。

    叶温山把人往候府侍卫肩上一搭,面容严肃地看向西边那一角火光。

    “江兄,你可知是如何回事?”

    江云生闻言抬头向西看去,淡淡道:“来时看到军巡铺的人,听说是西街使馆处走水了。”

    一听是使馆,叶温山倒放下心来,他原本还怕是哪处民宅出了事,百姓定然慌乱,若是使馆,自有军巡铺的人会去处理。

    只是这一夜,辽真的两位使者注定无眠。

    第二日周边的百姓只看见使馆的断壁残垣,被烧毁了一大半,幸好军巡铺来的及时,这才没让火势蔓延。

    而使者本还想多留段时间,如此一来,也只有收拾东西踏上归途了。

    不过使者也算因祸得福,这场祸事终归是在汴京起的,为了安抚二人,皇帝送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庆阳独有的丝绸布料。

    东宫,宋清雁刚送完使者回来,有宫女上来更衣换带,待一切整理妥当后,他这才往东南角的书房而去,里头正坐着两位互相看不对头的公子。

    秦安鹤知道现下是在东宫,到底不敢多加放肆,只是坐得离那白衣公子甚是远。

    宋清雁一进来看见两人的模样,不由得摇头轻笑,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太子。”二人皆起身行礼。

    “坐下,在这不用多礼。”宋清雁行至案桌前,对着二人摆摆手。

    有宫女进来奉茶,茶味清香淡雅,比之一般的茶更要回味无穷,秦安鹤瞧了眼江云生,见他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心中嗤笑一声,乡野村夫,怕是品不出这般好茶。

    但太子接下来的话,却让秦安鹤震惊不已。

    “云生,你这把火烧的可够旺啊。”

    “什么,火是你放的?”

    秦安鹤满是惊讶,茶也没心思品了,他带着几分怒气质问江云生:“你行事怎可如此鲁莽!若是火势蔓延,又有多少无辜之人遭殃!”

    “秦公子,你我都知道,使馆两边都是沟渠,不挨着民宅商铺。”

    况且若不是听到那打更人的声音,江云生不会放那把火,正是有人在,军巡铺的人才会来的那么快,及时控制住火势。

    “你!”

    虽话是如此说,但好不容易逮到江云生的过错,秦安鹤自然要指出来,眼见二人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宋清雁只好出来做和事佬。

    “安鹤,好了,是我让云生去行此事的。”

    辽真来的使者,却频频过问庆阳文学诗词之事,不仅宴席上如此,二人宴席散去,还买了一大堆书本之物,其中之蹊跷,宋清雁思虑过后也有些心惊。

    庆阳与辽真,百年来总是争乱不断,但辽真居于一方草原之上,百姓粗犷不知何为笔墨,更是鲜有文韬武略之人才,若两方相争,辽真总是要吃不少亏的。

    自上次刺客一事,那所谓的三爷便让宋清雁有忌惮之心,潜伏在汴京多年,怕是学用了不少庆阳之物,而此番使者前来,更是让他心中笃定了先前的想法。

    那三爷,怕是已回到了辽真。

    不过,宋清雁只是让江云生去打探一下,没成想这人竟直接放了一把火,不仅把使者买的书本等其余物品烧了个干净,也让二人打道回府去了。

    想起那宴席之上所送的狼毛大氅,怕是多少有些私人恩怨在里头,宋清雁不觉得有什么,有时候,结果比手段重要。

    一盏茶毕,秦安鹤也听明白了太子的话,不由得恨道:“狡诈的辽真人!”

    “此事已过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咱们庆阳还怕辽真不成。”宋清雁嘴边挂着浅淡的笑意,与下首的二人皆对视一笑,庆阳的储君,可并非是个胆小怕事之人。

    江云生与秦安鹤到底还不是官场上的人,宋清雁也未久留二人,如今,近在眼前的科考才是最为重要的。

    “不知江公子是否还记得当初你我的比试之言?”

    “自然不敢忘记。”

    “很好,我秦某等着江公子,可莫要让我失望。”

    宫墙下的转角处,秦安鹤对着这位淡然俊雅的白衣青年拱手行了一礼,江云生亦拱手回之。

    此时此刻,二人心中均藏有一较高下之意,皆是意气风发,年少有为之人,若不是当年之事,恐也会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庆阳的科考在那桃花盛放之时来临,宋慕春早几日便遣人分别送了一对厚实的护膝给江云生等人,春日虽已渐渐不再那么冷冰,但对于要在贡院过夜的考生来说,能多穿些还是多穿些。

    然而唯有江云生那对护膝,是她亲手所绣,内里绣了朵桃花,跟着赵无眠学了好些时日才学会。

    宋慕春将马车停靠在无题书院的不远处,她没有下马车,而是坐在车窗前看着那些学子一个个容光焕发地走出书院,有不少人对着院门口的石碑鞠躬伫立许久。

    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贺老夫子,此时的面容也柔和了许多。

    这些学子,苦读四五年,只为那贡院一方小场地,出考场进朝堂,千百年来,不知是多少文人学子的梦,都说那黄粱一梦,只望人人皆梦能成真。

    “江公子!”

    等人走的近了,宋慕春才掀开窗帘喊了句,三四人便一道走了过来。

    “小春,你来了,等着吧,我一定上榜!”

    最先开口的是祝纪年,他笑得肆意,很是信心满满,虽说这些日子一直被关在家中,但南景侯可没少拿着刀枪棍棒练练这个儿子。

    宋慕春一笑,知道他说的是武榜,也没有呛他,只道:“我等着看你榜上有名。”

    “叶世子,你也是。”宋慕春转头看向沉稳的叶温山,他握着红缨枪,模样像极了其父宁安侯。

    “还有秦公子,莫要紧张,你一定行的。”

    秦可久一听这话,反而更紧张了,手中的书都快被捏皱了,只晓得一味地点头。

    宋慕春趴在车窗的沿边,知晓有个人正在盯着自己,她转头看过去,朝那人嫣然一笑,万语千言只化作一句:“江公子,祝你金榜题名。”

    “承郡主吉言。”江云生微微一笑,眉眼间只余柔和之色。

    话既已说完,四人便也打算离去,祝纪年似还有话要说,欲言又止之时,便见着宋慕春身边靠过来了另一个姑娘,发间依旧是那根熟悉的素银簪子。

    原来赵无眠一直坐在车里,只是方才靠坐在最里面,窗帘掀起的一角视角有限,她又未曾出声,车外的几人自然未曾看见她。

    “赵无眠,你怎么在这?”祝纪年抿着唇,还是那等子口是心非的模样。

    赵无眠脑袋一缩,以为祝纪年不喜看见自己,宋慕春揽住她,替她说道:“好歹我们也是六侠客,科考这等大事,我们当然要来送一送。”

    祝纪年嘴一撇没再说话,老老实实站在了一边,只见着赵无眠拿出了四个平安符,有着淡淡的桂花之香。

    “赵无眠,科考你送平安符,亏你想的出来,又不是出门打仗。”

    说是如此说,但祝纪年的手却是最快的,一把就拿住了中间那个,上面绣了个长命锁的花样,许是知道这人挑剔,花样还是用金线勾勒的。

    赵无眠见他也没有拿错,便未多说什么,把剩余的三个给了出去,浅浅一笑:“无眠祝各位公子都能如愿以偿。”

    她向来不怎么会说话,话说完便将脑袋缩了回去,之所以绣平安符,也是因为此物绣起来快。

    在赵府,她平日里的衣物大多要自己缝制,赵辰良又时常要她弄东弄西,这几个平安符也是她熬了几个大夜赶制的。

    可祝纪年那话也没说错,哪有科考送人家平安符的,赵无眠也因此多有些愧疚之意。

    看着四人渐渐走远的背影,宋慕春心中说不紧张是假的,她从阿爹口中得知,此次科举主考官正是礼部的柳尚书,不知为何,她总是心里有些担忧。

    侍卫驾着马车远去,那躲在石碑之后的灰衣人这才敢走出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石碑,曾几何时,他夜半读书,望着窗外月光,也只为等着今日。

    而如今,他也只能望着那尊贵的姑娘对着他人笑言祝福。

    “三变,是你吗?”站在院门口的贺老夫子瞧见了此人。

    “夫子。”柳三变恭敬地对着门口的老人鞠了一躬。

    贺老夫子瞧着他的眼神甚是复杂,问道:“这些日子你去了何处,当真不科考了?这一辈子的大事,你可要想清楚了!”

    “夫子,我既已从书院离去,便早已想好了。”

    望着灰衣青年单薄的身影,贺老夫子不由得叹息了声,他虽教学严厉,但总是格外珍惜好学生,这个柳三变在书院时便格外刻苦勤奋,千秋榜又在前三,若不是家中困顿,何至于此。

    科举考试是多少文人学子一生的追求,要在庆阳做官,若没有世家子弟尊贵的身份,便只能靠着这一条路。

    虽说朝中三品官员以上有举荐之权,但着世间哪有平白来的好处。

    回到赵府时,柳三变照样没有惊动旁人,只跟着相爷身边的近侍来到了书房。

    赵道诚正在案前写字,听见声响未曾抬头,“你来了,今日科考,得了点清闲。”

    柳三变沉默地站在一边,并不多话,只是听着接下来的吩咐。

    “等科考结束,我会举荐你去江南,你去那里帮我处理点事情。”

    “多谢相爷。”

    赵道诚听见此话,轻笑了声:“你不怪本相不让你科考?”

    柳三变低垂着眉眼说道:“跟着相爷,我会有更好的前程。”

    一个穷人家的子弟,就算通过了科考,一辈子也只是个小官,没有人帮衬,没有人扶持,一生碌碌无为。

    赵道诚似是想到了什么,眸中有几丝异样划过,他手中一动,最后一笔落下,宣纸之上写着“事在人为”四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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