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绾听李斯竟说“改日”, 亦是一怔,道:“封禅大典何其庄重,怎可随便改日?”
一时间, 祭台仿佛变成了一锅浑水老汤,还是柴薪鼎沸的老汤,不停沸腾着, 唯独廷尉李斯一面平静,好似甚么事情都没发生。
好似……
老早便知陛下不可能参加祭祀。
李斯慢条斯理的走出来,一步步走上祭台的台矶,并不走到顶端, 而是站在台矶的一半便驻足, 转身俯视着黑压压的羣臣,淡淡的道:“今日陛下有事,未能临幸封禅大典, 改日便可,也不是甚么天大的事儿,不是么?”
众人面面相觑,一方面是被李斯的言辞震惊,另外一方面, 也是被李斯的镇定震惊。
王绾蹙眉道:“你……可是早就知道陛下今日不能到场?”
李斯照样很是平静,没有说话,但是淡淡一笑。
“看来是他们早有预谋!”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紧跟着儒学士子们沸腾起来,已然不是老汤的沸腾,而是一捧油腥飞溅进了沸水之中, 噼啪直响, 纷飞乱窜。
“是他们!一定是这些学法之人干的!”
“他们想要阻止祭祀!”
“果然不是甚么好东西!”
“廷尉是想要一手遮天么?!”
法家学子也不肯相让, 道:“你们不要血口喷人!”
“尽是说一些没影儿的事情!你们有甚么凭证?!”
“正是,我还说是你们穷酸儒生干的好事儿呢!”
乌泱泱的人群七嘴八舌,谁也不肯相让,你一言我一语,祭台俨然变成了菜市场。
先秦百家争鸣,百花齐放,自有百家的好处,但亦有弊端。自古以来,咸甜之争便有之,单纯喜咸口还是喜甜口,都能吵上三天三夜,西红柿炒鸡蛋到底该不该加糖,都是世界未解之谜,更何况是学识的辩驳呢?
儒、法之争,从先秦开始便产生了分歧,一直到秦朝统一,仍然无法定论。加之今日祭祀大典,不只是单纯的儒学和法学争论,儒学和法学背后,更是代表了朝廷派系的利益。
今日祭祀,倘或按照儒学章程进行,以廷尉李斯为首的法家派系,便会落败,从此抬不起头来,错失朝廷半壁江山。相反,今日倘或按照法家思想来进行封禅,那么往后以丞相王绾为代表的儒家派系,便会在朝廷上抬不起头来。
王绾与李斯,一个儒家,一个法家,还代表了朝廷的旧与新。王绾主张保守治国,延续周礼,将秦始皇的儿子贵戚分封在偏远的各地,来保证大秦都城的平静;李斯主张的则是新派,不同意延续周礼,周礼的分封制度何其糟粕,致使周天子权威分散,各地诸侯拥有分封权利,某种意义上削弱了中央权威,春秋战国,群雄逐鹿,霸主不断。
朝廷的事儿,派系的事儿,新旧的事儿,儒法的事儿,仿佛婆媳关系,简直是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就好似春秋战国时代的公卿大战,公族与卿族必须打一个你死我活才行。
这些盘根错节之事儿,如今到了封禅大典,突然借住儒法之争,爆发了出来!
王绾面容温柔,平日里都是一个和善温柔的前辈模样,李斯面容贵气冷静,八风不动,二人平静对峙。
王绾似乎下定了甚么决心,突然从宽袖中拿出一物,“哗啦!”一声抖开,是一张羊皮小卷,上面密密麻麻的陈列着文字,应该是一封移书。
王绾举起羊皮小卷,道:“日前,本相接到秘密移书,言朝廷之中,有人妄图阻止封禅大典,且此子为了阻止封禅,竟不惜联络魏国余孽!”
王绾话音一落,羣臣喧哗起来。
“竟有此事?”
“联络魏国余孽!这可是死罪啊!”“谁这么大胆子?”
众人说着,目光却不约而同的看向廷尉李斯,王绾也将目光落在李斯身上,他分明发出的是问句,但是言辞之中没有半丝疑问,满满都是笃定:“秘密移书上谈及之人,可是你么?廷尉!”
李斯还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分明出身闾阎,却一身贵气难消,举手投足之中,令人不可逼视。
李斯没有说话,王绾抖着手中的羊皮小卷,大声质问:“李斯!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没有想过后果么?”
“后果……”李斯终于开口了,他反笑了一声。
轻飘飘的笑声,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敢吭声,甚至连吐息之声亦听不到了。
李斯这一声轻笑,简直便是承认了秘密移书上的说辞。
陈慎之将豆子扔进嘴里,咯嘣咯嘣的嚼着,一点子也不惊讶,挑眉道:“看来秘密和魏公子联络的,果然是李斯啊。”
嬴政眯了眯眼目,没有说话。
陈慎之笑道:“他还真是……用心良苦。”
李斯不理会众人的惊讶,看向王绾,道:“旁人不理解我,难道丞相还不理解我么?此次封禅,必不能成功!否则……后患无穷!”
秦皇封禅,对于大秦来说,百利无一害,因此嬴政才会如此固执祭祀,一旦封禅结束,天下百姓便会觉得嬴政乃是皇权天授的正统,也可堵住悠悠众口。
但此时此刻,李斯竟说百害无一利。
李斯的话,王绾仿佛听懂了一般,竟没有任何反驳,而是道:“那你便能用如此方法么?难道这便是陛下想要见到的么?李斯啊李斯,你糊涂!”
王绾又道:“难道……难道你一点子也不考虑自己的名声么?今日之事一旦传扬出去,你便是毁了!”
李斯仍旧轻笑,还是那样贵气而立,仿佛遗世独立,轻轻振袖道:“名声?李斯出身闾阎,本就没有甚么狗屁的名声,何须在乎这许多?只要能为陛下分忧,公族贵胄干不得的事情,我李斯干得!儒家法家不敢为的事情,我李斯敢为!不过是臭名昭彰罢了,有何可惧?”
陈慎之听着李斯的“宣言”,挑了挑眉,感叹道:“这便是书中所言的臣子气结?原是如此。”
虽李斯与王绾正在打哑谜,但有一件事情,羣臣是听懂的,今日陛下不能出席封禅大典,完全是李斯所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扰乱封禅大典,绝对是死罪,李斯仿佛站在的,并非是祭台的台矶上,而是万丈悬崖之上,只要有人轻轻一推,这大秦第一位廷尉,便会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怎会有人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羣臣再一次沸腾起来,也不知谁先出的手,仗着混在人群之中,高声大喊:“李斯奸佞!勾结魏国余孽,扰乱祭祀,人神共愤,实乃死罪!果然,法家根本上不得大台面儿!”
“无错,法家上不得台面儿!”
“今日无论是李斯,还是法家,必须有一个交代!”
“必须有一个交代!”
李斯不理会众人的抨击,将目光投向王绾,道:“你也看到了,今日的局面,根本不是你能左右的。”
王绾竟没有说话,听着人群的抨击,他的目光竟有些耸动,那里面掩藏的是些许的惭愧,想说些甚么,但最终没能说出口。
“无错!”李斯突然朗声应和一声,叫嚣的人群登时没了声,因着人群不知李斯在应和甚么?
难道是应和法家上不得台面,亦或者李斯是大奸大佞之臣?自己个儿出面应和,岂不是太奇怪了么?
李斯站在祭台的台矶之上,仿佛天生高人一等,仿佛根本不是那个出身闾阎的野民百姓,他慢慢展开宽袖,看向台下蝼蚁般的众生,道:“无错!今日之事,都是我李斯所为!”
“当真是他?!”
“他承认了!”
“竟真的是廷尉……”
“廷尉是魔怔了么?封禅大典对我大秦何其重要,廷尉怎么能如此呢?”
李斯不理会众人的质疑,目光淡淡的扫过羣臣流露出来的惊慌、失措、惊恐、鄙夷、不屑、冷嘲热讽与作壁上观,各种感情交织出一张大网,虚妄的、贪婪的、迫切的、饥渴的,凝结成的这张大网,名唤——朝廷。
李斯保持着这般高高在上的贵气,眼神微微下垂,睥睨着在场的所有人,淡淡的道:“李斯在这里问一句,今日封禅,到底为何?”
没人回答李斯,李斯也不需要任何人回答,自问自答的道:“皇权天授,报天地以功,保我大秦万年基业!但我大秦的万年基业,到底是甚么?难道是儒法之争?还是掩藏在儒法之后的,那些操控耍戏之人的争斗?!”
羣臣安静下来,静悄悄的听着李斯的质问。
“今日儒法之争的背后,在列羣臣最清楚不过,”李斯冷笑道:“自从封禅大典筹备伊始,儒法之争便你死我活,是谁促使单纯的学派争论,变成了如今这个局面?今日用儒学祭祀封禅,明日法家学士、法派臣子便会全部死无全尸!今日用法学祭祀封禅,明日儒家学士、儒派学子便会挫骨扬灰!这难道便是陛下想看到的封禅大典么?一旦封禅结束,表面光鲜皇权天授,内地里却是朝廷的分崩离析!”
没有人打断李斯的言辞,仿佛没有人敢打断李斯的言辞,李斯面上的笑容扩大了,那是一种野心勃勃的笑容,毫无畏惧,道:“不管是遗臭万年,还是挫骨扬灰,今日的祭祀,不能是法家的祭祀,也不能是儒家的祭祀!没有人能阻止这场既定的祭祀,没有人敢阻止这场既定的分崩,好,尔等不敢,我李斯敢为!”
陈慎之轻笑了一声,小声道:“大兄陛下的臣子,还挺有趣儿。”
“有趣儿?”嬴政侧眼看向陈慎之,这该当唤作有趣儿么?何其严肃之事,一不小心便要掉脑袋,陈慎之竟说这是有趣儿。
李斯最后将目光放在王绾身上,王绾凝视着李斯,重重的叹了口气,他乃是大秦第一任丞相,必然是内明聪明之人,甚么事情都无法逃过王绾的眼睛,其实他早就知晓。
无论是朝廷内斗,还是新旧派系想要借助儒法之争打个你死我活,其实王绾都知道,甚至……
王绾还知道,李斯为了打断今日的封禅大典,偷偷联络了魏国余孽,与离宫都尉合计上演了一场“行刺”。
王绾都知晓,全都知道。
他甚么也没说,甚么也没作为,只是偷偷的安排人,将送往咸阳宫的书信截了下来,因此秦皇遇刺,咸阳如今还安安稳稳,好似甚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
王绾是一个忠臣,是朝廷的顶梁柱,是大秦的肱骨,但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他无法做出像李斯那般出阁的事情,更加无法背离自己的儒学信仰。
李斯是法家,但在今日的局面上,他没有偏袒法家,完完全全为的是封禅,王绾是儒家,他曾想过,若是封禅可以采纳儒家思想流程,巩固儒家旧派在朝廷里的地位,何乐而不为?
然,如今王绾终于明白了,朝廷内斗,儒法之争,新旧之争,并非是一句话,一个人,一个思想便能改变的,牵一发动全身,这也是为何李斯要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盖上奸臣的帽子,也要破坏这次封禅大典的缘故。
在这条绝路上,李斯只能一头扎到底,否则才是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李斯……是一个孤行者。
羣臣听着李斯“疯狂”的发言,短暂的屏息了一阵,随即有人爆发出纳罕:“李斯作乱,行刺陛下,勾结魏国余孽,万死难辞,杀了他!!大辟!大辟!”
“车裂!”
“都是奸佞的借口,车裂李斯,以敬封禅!”
果然,李斯的一意孤行是有道理的,因着无论朝廷大义到底是如何,有这样的机会,大部分的臣子还是会抓住利益,决定踹李斯一脚,将他踹下悬崖,万劫不复。
王绾看向沸腾的臣子,朗声道:“诸位!诸位卿大夫,听我一言……”
王绾想说些甚么,但是他的嗓音根本盖不过群臣的喧哗,这锅浑水老汤始终扯不清楚,越熬越浓烈。
“哈哈哈!!!”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大笑起来,奇怪的是,这笑声竟然没有被掩埋在人群中。因着伴随着猖狂的笑声,马蹄声并起,竟有百十来人,从封禅大典的山路上一路横冲直撞,闯将进来。
今日封禅,采用的是儒生博士的章程,用蒲草精心包裹住车轮,不让车轮破坏山上的一草一木,大家也是轻装简行,根本没人骑马,更不能带一兵一卒。
突然有兵马闯进封禅大典,还如此猖狂,羣臣登时慌了神,回头看去。
不是朝廷上的臣子,众人一眼没能认出来,穿的也并非是大秦的正规军介胄,手中的兵刃并不统一。
站在高台上的丞相王绾倒是一眼认出了对方,震惊的道:“魏豹!”
“甚么?魏豹?”
“是魏国余孽!”
“魏国余孽!快,快护驾!”
闯将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魏国的残余军队,而领头猖狂大笑的,则是魏国的贵胄魏豹。
魏豹乃是魏国的公族,说白了便是魏国公子,詹儿的兄长。
魏豹手中举着长剑,剑头敲击在各种祭祀的青铜器上,一路骑马而入,敲击出“当、当、当当当!”的响声,震耳欲聋,如同他的笑声,何其猖狂。
魏豹的身后,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年骑在马上,跟随而入,面容清秀,乍一看带着丝丝怯懦,稍微仔细一看,那哪里是怯懦,只是将狠辣与果决,全部掩藏在怯懦的面具之后罢了。
是詹儿!
不,确切的说,应该是魏国公子,魏詹!
魏豹大笑道:“不用打了!你们秦人,狼子野心,都不是甚么好东西!今日不管是甚么儒派,还是法派,不管是新派还是旧派,不管是公族还是卿族,通通……都要死在这里!”
“魏豹!”王绾镇定心神,朗声道:“区区魏国余孽,胆敢闯入我封禅大营,今日不要命的是你才对!”
魏豹“哈哈”而笑,道:“你当我是痴儿不成?封禅大典采用了儒生博士的章程,仁爱敬天的很,你们根本没有带一兵一卒,不必虚张声势了!”
是了,魏豹说的无错,王绾便是在虚张声势,没成想第一眼便被魏豹看穿了。
魏豹高居马上,一挥手,让魏国士兵将羣臣围拢起来,挥舞着手中的长剑,鄙夷的道:“李斯利用我们魏人,故意放出消息,让我们去刺杀嬴政,难道我们便是傻的么?!看看今天谁能跑的出去!我要整个秦人朝廷,秦人江山,给我魏梁赔命!!!”
“来啊!”魏豹长剑一指,遥遥的指向站在台矶上的李斯,道:“就从你来开刀!你们方才不是在弹劾李斯么?好得紧呢,我做一件善事,先帮你们砍掉李斯的脑袋!哈哈,你们当真还要感激于我呢!”
“放肆!”王绾断喝:“魏豹,你正当我大秦无人?毫无准备么?!”
魏豹点兵闯入,仅用了百十来人便将大秦羣臣全部包围起来,嬴政与陈慎之都在包围之中,陈慎之却一点子也未惧怕,旁人吓得面无常色,陈慎之反而还在食豆子,一颗一颗往嘴里塞。
嬴政无奈的看了一眼陈慎之,道:“别食了,左右你也尝不出滋味儿。”嬴政的话对于陈慎之来说,何其“刻薄”,陈慎之耸了耸肩膀,道:“这豆子……甚么滋味儿?”
嬴政思索了一下,顺口回答:“太干了,咽不下去。”
嬴政刚说完,这才又懊悔,魏豹的士兵都包围了封禅祭坛,自己竟被陈慎之拐着谈论豆子是甚么滋味儿?这像话么?
嬴政干脆不理会陈慎之,侧头向后看去,似乎在寻找甚么。
“别急,”陈慎之轻声道:“泰山这么高,想来二兄还没准备好,如今好戏才开场,再看一会子。”
嬴政除了叹气,已然不知自己该是甚么反应了。
“哈哈哈!”魏豹今日仿佛十足欢心,他一直在大笑,好像一丁点儿的事情都能惹得魏豹畅快大笑。
魏豹指着王绾,道:“你们不是意见不和么?王绾,我现在替你杀了李斯,便是除去了一个法家的头目,从此之后,朝廷之中法家无首,便是你们儒学独大了?难道不好么?你怎么还护着他?”
王绾冷声道:“魏豹,此等拙劣的挑唆,你以为我会信么?”
“好啊,”魏豹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跟你们顽虚的,来,还给我杀!!随便杀!按人头,论功行赏!有能斩下王绾与李斯人头者,立刻封侯拜相!”
魏豹一声令下,魏国士兵们楚楚欲动,嬴政蹙眉道:“来不及了,章邯怎么的还不来。”
陈慎之也回头看了一眼通往祭祀的小路,魏豹他们只有百十来人,上山自然容易,但是章邯不同,章邯一行人千余众,想要上山,还要避开山下驻扎的秦军大营,恐怕还需要一些工夫。
自从嬴政发现李斯乃是刺杀自己的“幕后黑手”之后,便发现泰山封禅这件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若是李斯想要除掉嬴政,根本不需要大费章程,做一些累赘的事情。
陈慎之提议按兵不动,静等好戏开场。但按兵不动,也要有兵才行,以免被动。
这个时候嬴政和陈慎之不约而同的想到了章邯。
章邯没有进入泰山关卡,和他的马匪兄弟们留在关外休整,嬴政便派养子公子婴暗中潜出大营,前去通知章邯,泰山汇合。
没成想好戏当真开始了,不只是牵扯出了朝廷内部的争斗,还牵扯出了想要渔翁得利的魏豹和魏国军队。
陈慎之果断的道:“二兄应该快到了,慎之去拖延一番,你在此处不要动。”
嬴政还未来得及多说一句话,陈慎之简直我行我素,立刻排开人群,大步走了出去。
嬴政缩紧眉心,眼睁睁看着陈慎之走出去,虽有些不赞同陈慎之的“鲁莽”,但并没有说话,依旧掩藏在人群之中。
陈慎之大步走出去,一面走一面往嘴里扔豆子,咯嘣咯嘣的嚼着。
咯嘣——
咯嘣!咯嘣!
咀嚼豆子的声音与祭坛的肃杀格格不入,虽然这个声音很微弱,众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纷纷侧头看去。
“是你!”
魏詹是第一个反应之人,看向“大摇大摆”,仿佛逛市井一般走出来的陈慎之。
陈慎之扬起一个百般温柔款款的笑意,身板儿不算高大,但高挑修长,拔身而立,笃定的道:“是我,又见面了。”
魏豹眯眼打量陈慎之,陈慎之乃是儒生打扮,魏豹还以为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儒生,不屑的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
陈慎之的豆子正好食完了,虽尝不出味道,还是有些意犹未尽,掸了掸手,拍了拍自己的袍子,气定神闲的道:“你凭甚么看不起旁人?你是公子,我亦是公子,你是魏国公子,慎之乃是齐国公子,平起平坐,谁又高人一等呢?”
“嗬——”
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冷气,纷纷低声耳语:“齐国公子?”
“他是齐王建的儿子?”
“齐公子怎么也来了?”
“齐国公子?”魏豹嘲讽的道:“你一个小白脸,竟是齐国公子?哈哈,无怪齐国亡国了呢!”
陈慎之四平八稳的回击道:“你一个头大无脑,竟是魏国公子?无怪魏国亡国了呢!”
“你说甚么!?庸狗!!”魏豹气得两眼冒火,长剑一指,“唰!”直接搭在陈慎之的勃颈之上,他高举马上,无论是壮硕如山的身材,还是居高临下的气焰,都十足的具有压迫感。
反观陈慎之,被兵刃架着脖子,面色也不动一丝一毫,照样那般云淡风轻,出尘脱俗,仿佛跳梁小丑是魏豹一般。
陈慎之道:“慎之难道说的不对么?你我皆是亡国,何来更加高贵一说?做甚么要五十步笑百步,互相比惨呢?”
“无知小儿!!”魏豹怒吼:“好!今日本只想杀秦人,你齐人先跑出来送死,我便成全你,用你的项上鲜血祭剑!”
魏豹高高举起长剑,眼看就要兜头砍下,嬴政看的清清楚楚,心窍一动,倘或此时魏豹真的砍下了陈慎之的项上人头,对朕会不会有影响?毕竟陈慎之每每入夜都会与朕对换。
嬴政看着陈慎之无所畏惧,毫无波澜的模样,头疾莫名又开始发作,这陈慎之必然是知道朕不做没把握之事,因此才如此有恃无恐的站出去拖延时机。
嬴政深深吐息了一口气,就在魏豹的长剑落下,堪堪划过陈慎之发丝之时,大步走出,朗声道:“谁敢在朕的封禅大典撒野?”
朕……
春秋战国时期,周天子称天子,各地诸侯称孤,全无有朕这个称谓。
“朕”这个称谓,和“皇帝”这个词眼,全都是秦皇嬴政特有的,前无古人。
魏豹登时手腕一颤,只是砍断了陈慎之两缕发丝,并没有真的砍断他的脖颈,震惊的抬起头来,眼眸睁得仿佛铜铃一般大,纳罕的看向嬴政。
不只是魏豹,就连魏詹,还有丞相王绾,廷尉李斯,秦人羣臣,无一不震惊,怔怔的看着嬴政从人群中,从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嬴政身材高大,步伐稳健,一步步走出来,羣臣仿佛溪流,不约而同的分支,纷纷为嬴政让路,退向两侧。
嬴政走过来,他自是没有骑在马背上的魏豹高大,但气势一点子也不差,双手负在身后,身材挺拔而高大,自带一股不可逼视的威严与肃杀,挑唇冷笑一声:“朕还当是甚么人?原是一条丧门之犬。”
“嬴、政!”魏豹歇斯底里的怒吼。
之前说过,秦朝延续了春秋战国的礼仪,男子称氏不称姓,嬴乃是秦皇的姓,魏豹如此连姓带名的称呼嬴政,乃是一种蔑视的叫法。
“好!好好好!”魏豹一双眼球充血,几乎从眼眶凸出,道:“我还愁去哪里找你,今日你倒是自己个儿自投罗网来了!好得紧呐!就让你和你的臣子们死在一处,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想杀朕?”嬴政根本不正视魏豹一样,道:“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庸狗!”魏豹道:“死到临头了,还在逞口舌之快么?你当我不知,为了祭祀封禅,你们将秦兵全都驻扎在山下,此时根本没有一兵一卒,如何能顽抗到底?倘或是怕死,便老老实实的给我下跪磕头!哈哈哈——”
“谁说没兵?”对比魏豹的又笑又怒,嬴政始终持重平静,身端辞稳。
嬴政的话音一落,但听“踏踏踏……”的马蹄声,伴随着脚步声,轰隆隆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带着尘土扬沙,一瞬间将祭坛的四面八方全都包围住。
“甚么人!?”魏豹吃了一惊:“难道是秦军?不、不对!”魏豹自问自答,很快便看出来了,这些突然杀上泰山祭坛的人,根本不是秦军,因着他们衣着并不统一,虽训练有素,但与正规军的差距巨大,且兵器十足朴素。
是章邯!
章邯迎头骑马奔来,举起手中兵刃,大喊着:“全都围起来!!一只鸟也不能放出去!”
“是,老大!”土匪们乌央乌央冲上来,虽比不得正规军,但架不住人数多。
章邯手下拢共一千余人,在现代看来,这一千人数量不多,还没学校的学生多,但在人口并不发达的先秦与秦朝,这一千人已经足够众多,何况魏豹带来的兵马,不过百十来人,仗着泰山封禅简易行事,魏豹的百十来人有恃无恐,章邯足足多出他们十倍,那便是在有恃无恐前面,添加了一个“更”字儿。
“怎么回事?!”魏豹还被蒙在鼓里,对章邯大喊:“哪里来的英雄?报上名来!别是打了自家兄弟。”
“呸!”章邯一张大胡子脸,本就生的凶悍,啐了一声,道:“谁与你是自家兄弟,我们家的狗子,都不生得你这幅模样!”
他说着,翻身下马,走到嬴政与陈慎之身边,拱手道:“大兄,三弟。”
章邯活脱脱一个马匪模样,这一声“大兄”,把羣臣吓成了惊弓之鸟,毕竟嬴政可是皇帝啊,马匪和皇帝称兄道弟,这是甚么情况?
紧跟着又听到章邯唤陈慎之“三弟”,这一声“三弟”,更是把群臣们吓成了“活脱脱”的惊弓之鸟。
马匪与皇帝是兄弟,皇帝与齐国余孽是兄弟,这是甚么惊世骇俗的场面?
有人从后面快速冲上来,排开众人,翻身下马,拱手跪地,恭敬的道:“君父!”
是公子婴。
公子婴奉命前去联络章邯,如今随着章邯等人一同赶回,看得出来他们这一路风尘仆仆,如今天气不算热,只是微微回暖,公子婴的额角已经浸出薄汗,顺着鬓角滚落下来。
“君父,儿子来迟,请君父责罚!”
嬴政幽幽一笑:“不迟,恰到好处。”
魏豹登时吓得手忙脚乱,六神无措,自己的百十来人,对抗章邯的一千人,虽是不成体统的马匪,但足足相差十倍,如何了得?
场面登时反转,魏豹想要趁机逃走,当即调转马头,拨马便跑,他手下的魏兵一看情况不对,也想要策马冲突,硬闯出去。
“狗贼想跑?”公子婴一声冷笑,只不过他还未有出手,便听到“哗啦——”一声,好似甚么东西洒了。
只见陈慎之慢条斯理的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了一只布包,慢条斯理的解开,慢条斯理的将布包“哗啦”一撒,里面的东西七零八落,顿时散了满地都是。
众人下意识朝地上看去……
“菽、菽豆!”
菽豆,也便是黄豆。
原陈慎之方才吃完了炒豆子,但他袖中还有一包生菽豆,菽豆是马匹的精料,陈慎之将菽豆洒在地上,随随便便一撒,那些马匹爬上又累了,见到平日爱食的精料,怎么能不撒欢儿,立刻低下头去啃食菽豆。
魏国早已亡国,虽很多魏国的士兵还跟随着魏豹,但是他们的马匹与武器,大不如从前精良,这些马匹鲜少受过严格训练,见到菽豆当即撒了欢儿一般,哪里顾得上其他?
陈慎之早便想到这么一节,因此有备无患,一包菽豆,便解决了魏国士兵。
魏豹使劲拉着马辔头,但无论如何,马匹就是一动不动,欢快的吃着满地的菽豆,气的魏豹一把松开马缰绳,跳下马背便跑,妄图冲出人群。
章邯哪里给他这个机会,立刻冲上,嘭一脚直接踹在魏豹的背心上,魏豹大吼一声,向前一栽,直接啃在地上,一嘴都是烂泥,马匪们一拥而上,将魏豹擒拿起来。
“有一只小老鼠想跑。”陈慎之突然开口。
是魏詹,也就是詹儿。
魏詹跟随着魏豹,因为年纪轻,说话也压不住头等,资历没有魏豹深厚,所以一直没有开口,存在感很低,此时魏兵大乱,魏詹便想要偷偷逃走,哪知道却没有逃过陈慎之的眼目。
公子婴立刻发现了想要逃走的魏詹,大步冲上去,五指成爪,去抓魏詹,魏詹感觉后颈一阵劲风,猛地侧身闪避,哪知公子赢这一下乃是虚晃,魏詹反而将自己送到了公子婴面前。
公子婴一把擒住魏詹手臂,反手一拧,魏詹吃痛,却狠下心来,好似想要放弃自己的手臂。并不粗壮,甚至纤细的手臂发出咔吧一声,但魏詹连眉头都不眨一下,好像断掉的手臂不是他的一般。
公子婴冷笑一声,出腿横扫,“嗬!”魏詹猛地被绊倒,仰躺摔在地上,疼的五脏六腑几乎移位,根本无法动弹。
公子婴快速压上,将魏詹押解在地上,冷声道:“还跑?”
魏豹与魏詹被抓,其他的魏兵几乎是一盘沙撒,很快成为盘中之物,全都被扣押起来,一场沸沸扬扬的闹剧,终于落下帷幕。
“陛下!”
有人喊了一声陛下,紧跟着,怔愣的人群终于从冬眠中复苏而来,纷纷大喊着:“陛下!真的是陛下!”
丞相王绾与廷尉李斯,赶紧从祭坛上走下来,趋步而来,恭恭敬敬的拜倒在地,叩首道:“陛下!”
“拜见陛下!拜见陛下!”
随着王绾与李斯的拜倒,羣臣犹如潮水一般,一浪接一浪的拜下,前仆后继,魏豹魏詹与那些魏兵自然是不会拜的,即使被抓也梗着脖子,但架不住押解,章邯的马匪纷纷押解着他们跪倒在地。
章邯震惊的看着四周纷纷跪下的群臣,喃喃的道:“大兄他……他当真是陛下?”
陈慎之挑了挑眉,笑道:“看来二兄早有猜测。”
“我的确早有猜测,但实属没想到此节。”章邯也不是笨人,只觉嬴政那举手投足,还有那浑身的气魄,绝对不是个普通寺人,但他从未想过,嬴政便是大秦的一国之君!
章邯看了看人群,当即也一撩衣摆跪了下去。
嬴政伴随着羣臣的山呼,一步步朝着封禅祭坛而去,步伐并不快,平稳如常,一步、一步,一阶、一阶,登上台矶的最高端,登上只有君主祭祀才能登上的高度,随即慢慢平展双臂。
丞相王绾与廷尉李斯一见,立刻会意,快速取来备用的,象征大秦江山的黑色朝袍,李斯捧着朝袍,王绾捧着君主特制的冕旒,快速从侧面登上台矶。
李斯小心翼翼的将黑色的朝袍穿在嬴政的身上,嬴政一震手臂,黑色的朝袍在山顶的狂风中咧咧作响,微微垂下眼目,王绾躬身将丝缫冕旒戴在嬴政的头上。
随即二人后退三步,跪在祭坛的台矶之上,叩首高呼:“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陛下万年——!”
嬴政站在高大的祭坛上,俯视着羣臣与败寇,唇角挑起一个愉悦的笑容,轻笑道:“朕……回来了。”拿起来。
“有一只小老鼠想跑。”陈慎之突然开口。
是魏詹,也就是詹儿。
魏詹跟随着魏豹,因为年纪轻,说话也压不住头等,资历没有魏豹深厚,所以一直没有开口,存在感很低,此时魏兵大乱,魏詹便想要偷偷逃走,哪知道却没有逃过陈慎之的眼目。
公子婴立刻发现了想要逃走的魏詹,大步冲上去,五指成爪,去抓魏詹,魏詹感觉后颈一阵劲风,猛地侧身闪避,哪知公子赢这一下乃是虚晃,魏詹反而将自己送到了公子婴面前。
公子婴一把擒住魏詹手臂,反手一拧,魏詹吃痛,却狠下心来,好似想要放弃自己的手臂。并不粗壮,甚至纤细的手臂发出咔吧一声,但魏詹连眉头都不眨一下,好像断掉的手臂不是他的一般。
公子婴冷笑一声,出腿横扫,“嗬!”魏詹猛地被绊倒,仰躺摔在地上,疼的五脏六腑几乎移位,根本无法动弹。
公子婴快速压上,将魏詹押解在地上,冷声道:“还跑?”
魏豹与魏詹被抓,其他的魏兵几乎是一盘沙撒,很快成为盘中之物,全都被扣押起来,一场沸沸扬扬的闹剧,终于落下帷幕。
“陛下!”
有人喊了一声陛下,紧跟着,怔愣的人群终于从冬眠中复苏而来,纷纷大喊着:“陛下!真的是陛下!”
丞相王绾与廷尉李斯,赶紧从祭坛上走下来,趋步而来,恭恭敬敬的拜倒在地,叩首道:“陛下!”
“拜见陛下!拜见陛下!”
随着王绾与李斯的拜倒,羣臣犹如潮水一般,一浪接一浪的拜下,前仆后继,魏豹魏詹与那些魏兵自然是不会拜的,即使被抓也梗着脖子,但架不住押解,章邯的马匪纷纷押解着他们跪倒在地。
章邯震惊的看着四周纷纷跪下的群臣,喃喃的道:“大兄他……他当真是陛下?”
陈慎之挑了挑眉,笑道:“看来二兄早有猜测。”
“我的确早有猜测,但实属没想到此节。”章邯也不是笨人,只觉嬴政那举手投足,还有那浑身的气魄,绝对不是个普通寺人,但他从未想过,嬴政便是大秦的一国之君!
章邯看了看人群,当即也一撩衣摆跪了下去。
嬴政伴随着羣臣的山呼,一步步朝着封禅祭坛而去,步伐并不快,平稳如常,一步、一步,一阶、一阶,登上台矶的最高端,登上只有君主祭祀才能登上的高度,随即慢慢平展双臂。
丞相王绾与廷尉李斯一见,立刻会意,快速取来备用的,象征大秦江山的黑色朝袍,李斯捧着朝袍,王绾捧着君主特制的冕旒,快速从侧面登上台矶。
李斯小心翼翼的将黑色的朝袍穿在嬴政的身上,嬴政一震手臂,黑色的朝袍在山顶的狂风中咧咧作响,微微垂下眼目,王绾躬身将丝缫冕旒戴在嬴政的头上。
随即二人后退三步,跪在祭坛的台矶之上,叩首高呼:“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陛下万年——!”
嬴政站在高大的祭坛上,俯视着羣臣与败寇,唇角挑起一个愉悦的笑容,轻笑道:“朕……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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