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长安城北蓝田山脚下的一座木屋里,亮着点点火烛。
闵清芷双目盈满眼泪,伤心地紧抿嘴唇。
面前的老大娘遗憾地叹气道:“小姑娘,你来得太晚了。”
闵清芷抽噎地落下泪来,“祖母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去年十一月底,方大姐去得很安详,只是一直记挂着你。”
闵清芷泪水涟涟,哽咽道:“祖母得的病那样痛,要是我能想法子早些来,祖母就能少受点苦。”
“姑娘,你不要太自责了,方大姐在天有灵,看到你现在平平安安,她会高兴的。”
老大娘仔细端详着闵清芷的容颜,“方大姐一直都在后悔和害怕,后悔因为不小心而让你被人拐走,害怕你生得貌美,会被歹人……,但还好,你这些年都平平安安的。”
闵清芷抬手拭泪问道:“李大娘,祖母还向您说了些什么?”
“方大姐临终前把遗物托付给了一位小姐,清芷,你去找那位小姐吧。”
“一位小姐?祖母为什么要把东西托付给她?”
李大娘露出一个笑容,“方大姐好人有好报,得病后有一位道长和她的弟子路过这里,方大姐被她们照顾得很好,去得很安详。”
“道长和她的弟子?”闵清芷感到奇怪,“那位弟子就是您说的小姐吗?”
“是,那位小姐心肠像菩萨一样,方大姐吃的药材都是她花钱买来的,方大姐的丧葬费用也是她出的。”
“她叫什么名字?”
“道长一直叫她涤新,她对我说如果方大姐的孙女找来,就让去慕容将军府寻她,那位小姐应该叫慕容涤新吧。”
“慕容涤新。”闵清芷喃喃地重复道。
李大娘有些迟缓地起身掀开帘子看了看窗外,“清芷,夜深了,你就在我这里歇一晚上吧。”
闵清芷推辞道:“大娘,我还是不打扰您休息了。”
“哎,这个屋子就我一个人住,你不会打扰我。再说方大姐这些年来没少照顾我,她的孙女就是我的孙女,我怎么放心你这么晚了还出门呢?”
闵清芷眸光含水,“那清芷就在这里住一晚。”
木屋的火烛被吹灭了,隐藏在黑暗里的两名护卫现身,彼此小声地交流:
“你觉得闵姑娘住在这里安全么?”
“那位老大娘看起来不像坏人。”
“将军吩咐要照看好闵姑娘,我们还是小心为好。”
……
翌日清晨,天色开始破晓,一抹灰白的微光照在了蓝田山东侧的丛丛嫩芽初生的树木上。
闵清芷轻手轻脚地收拾完毕,从行囊里拿出几锭银子,压在了枕下。
她打开卧房的门,却发现李大娘已经起床,正坐在昨晚的位置上等她。
“清芷,你要走了?”
“是,李大娘,我要去找到那位小姐,拿回祖母的遗物。”
“清芷,你是从哪里来的?”
闵清芷哭过的眼睛仍红通通的,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坦诚道:“蜀地。”
“慕容小姐说对了,你果然是被拐到蜀地去了,要不然方大娘不会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你。”
闵清芷垂眸,缓缓道:“我被卖给一户人家的傻儿子做童养媳,后来终于找到机会逃跑了,逃进了一个医馆,医馆里的大夫收留了我,让我做他徒弟。”
“当时蜀地已经与长安断绝往来,朝廷在边界严加设防,禁止两地人员来往,我没办法,只能待在医馆,求师父帮我寄信联系祖母。”
她的语调开始变得无奈,“师父见我有学医的天分,便骗我说祖母已经过世了,让我安心留在医馆,以后继承他的衣钵。”
“后来……”闵清芷的脑海中浮现起贺兰广希的模样,“我去山上采草药时遇到了一位被毒蛇咬伤的男子,我救了他,他是蜀地的将军贺兰广希。”
李大娘苍老的面孔露出无比惊讶的神情。
“将军很感激我,把我送进了太医院学习,师父一开始不愿意,但将军给了他很多金银,他也便同意了。”
“于是我便成为了太医院的医女,但我的主要职责是为将军调养身子,因为蜀王很看重将军。”
叹了口气,她继续道:“我十岁那年逃进医馆,十四年来,因为师父的话,一直以为祖母已经故去了。直到今年一月,师父知道我要随将军一道来长安,才告诉我他当初没有帮我联系祖母,祖母过世了是他为了留下我而蒙骗我的。”
闵清芷的声音极其痛苦,带着哭腔道:“是我不好,我应该自己联系祖母,而不是一心相信师父的话,如果我早些知道祖母还在,就不会让祖母遗憾而终……”
李大娘连忙安慰她:“清芷,这不是你的错。”
闵清芷的泪水绝提而下,“这怎么能不是我的错呢?”
李大娘从怀中掏了块手帕递给她,“擦擦泪吧,方大姐若是看到你这般自责,她定会更加伤心的。”
闵清芷接过手帕拭了拭泪,而后果决地辞别道:“李大娘,事不宜迟,清芷要马上去找慕容小姐。”
李大娘点点头,“你要照顾好自己,这是方大姐和我共同的心愿。”
……
慕容将军府,慕容涤新正在书房持笔画着什么。
久春敲门进屋,上前禀报道:“小姐,有位姑娘想要拜见您。”
“姑娘?她找我有何事?”
“那位姑娘自称是城北蓝田山方大娘的孙女。”
慕容涤新吃惊地搁下笔,连忙吩咐道:“快请她进来。”
……
闵清芷在久春的带领下,穿过院子,踏进了一间书房。
她一进门,便跪了下去,行大礼道:“清芷多谢慕容小姐对祖母的照拂之恩。”
慕容涤新愕然地看着她,迟疑着上前扶起她道:“你是方大娘的孙女?”
闵清芷抬头,不可思议地发现眼前少女清丽的面庞与那日在行宫三友轩见到的小太监的模样一模一样,她顿时露出极为诧异的神情。
见她怔愣,慕容涤新笑着道:“闵姑娘,我们在行宫见过的。”
将闵清芷扶了起来,又唤来久春奉茶赐座,慕容涤新才感叹道:“没想到方大娘的孙女竟是你。”
闵清芷神色有些黯然,“清芷不孝,让祖母含恨而终。”
“你不必责怪自己,蜀地和李朝隔绝往来多年,你回不到长安,方大娘不能进蜀地寻你……”
忽地,慕容涤新转身向乌金檀木书架走去,从第三层拿下了一只黑木盒子,然后将其交给闵清芷。
“清芷姑娘,这是方大娘托我转交给你的。”
闵清芷宛如接过一件珍宝般地捧好黑木盒子,小心地打开它。
慕容涤新望着她明显哭过多次的眼睛,解释道:“方大娘之所以把遗物托付给我,是因为李大娘上了年纪,怕等不到你回来。盒子里是一个布包,是方大娘亲手缝的,她那时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一心想为你留个东西作念想,让我对你说——囡囡,祖母走了,你不要难过,你要快快乐乐地活着。”
闵清芷眼眶发红,眼底凝聚了一股泪,她拿出那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些碎银子和铜板,还有一只她小时候,祖母逗她玩的拨浪鼓。
大颗的眼泪一滴一滴地从她眼睛里流出,她捂住脸,再也不能抑制情感地痛哭起来。
慕容涤新看着闵清芷,仿佛看到了数年前凄厉痛哭的少年将军。
她走到闵清芷身边,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将颤抖着落泪的女子圈进自己怀中,无言地安慰她。
……
行宫,贺兰广希正听着手下的汇报。
“将军,闵姑娘昨夜在城北蓝田山脚一位李姓老大娘的木屋里歇息,这位老大娘与闵姑娘的祖母熟识。”
“闵姑娘的祖母已经过世了,闵姑娘今日一早便离开木屋,前往慕容将军府。”
贺兰广希眉头一皱,“她去那里做什么?”
“属下从李大娘口中打听到,闵姑娘的祖母把遗物托付给了慕容二小姐。”
贺兰广希神色微变,“为何要将遗物托付给她?”
护卫抱拳道:“将军恕罪,那位老大娘戒备心很强,属下未能再问出什么来。”
贺兰广希悠悠地看向他,“清芷现在在何处?”
“回将军,闵姑娘于辰时进入慕容将军府,尚未出来。”
“好好守着她,”贺兰广希的声音低沉地吩咐道:“再多派两个人去她身边。”
“是,将军。”
护卫领命退下,贺兰广希轮廓分明的脸容又恢复了沉静从容,他瞥见桌上那只昨夜从皇宫里带出来的黄花梨木官印箱,用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抬,将其打开来。
里面铺满了一层千年人参,正准备阖上箱子,他猛然间察觉到了什么,用手拿出了那层装着人参的盒子。
下面还有一层,他伸手将东西取了出来。
一瞥见那叠纸张上的字迹,贺兰广希顿时心跳加快,琥珀色的眼眸中全然是不敢置信之色。
手指轻轻抚过已经泛黄的纸张,他爱怜地看着那清逸隽秀的小楷字迹,用一种格外温柔的声音开口道:
“周衡,我找到你的遗物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