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行川离开时,天空盖了一层雾。

    四周一片寂静,他抬表,时针指向十一。

    车依旧停在门口,宛若黑暗中沉睡的野兽。随着柏行川的脚步逼近,骤然亮起双眼,将他的影子无限拉长。

    光溶解他的五官,印刻在黑夜,下一秒便会撕裂天幕那般锋利。

    明明还有一段距离,气势却依旧骇人。小李下意识握紧了方向盘,咽了咽口水,莫名冒了一身冷汗。

    不过比从老宅出来时平静许多。

    柏行川拉开后座车门俯身而入,然后看着驾驶位。

    小李自认为被卷进一股强劲而冷冽的风中,既摸不清方向,也找不到出路。

    “有人给你打电话吗?”柏行川的声音从后脑勺方向传来。

    小李停顿了一下,快速扭头道:“有,姜姨来问你的情况,我按老样子回答的……”

    看着柏行川面无表情的脸,他不太敢继续说下去了。

    有关家里的一切都是柏行川的禁忌,不是不能问,但问之前一定要做好被眼神冻死的准备。

    “走吧。”

    车刚开上高架桥,柏行川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喂,姜姨。”他接起沉声道。

    小李好奇地转了下眼珠,瞄了眼后视镜。

    对面的声音很缥缈,杂音也重,伴随着说话声和脚步声阵阵,最后只剩下女人的声音。

    “行川啊,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回去的那么快!姜姨都没和你说上几句话你就走了。”女人声音细亮,带着熟悉的客套,假装数落他,“知川也那么长时间没看见你了,怎么就不多待一会儿。”

    柏行川看着窗外,声音平稳,敷衍道:“待久了怕他老人家气出毛病。”

    姜姨似乎被噎了一下,长叹一口气,老生常谈道:“父子哪有隔夜的仇啊,你爸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表面强硬得不行,心里还是有你的,那么要面子的人你跟他计较什么。”

    柏行川静静地听着在耳边循环过无数遍的话题。

    “知川最近不是快放假了,之前六校联考考了年级第一呢,本想跟你这当哥哥的聊会天来着,你这走的也太快了……”她继续说。

    听起来精神好了许多,与上次那通电话完全不同的语气。

    “姜姨。”

    柏行川打断道:“回去吧,外面冷。”

    穿梭在听筒两侧的气氛瞬间凝固,两人就这么举着手机,谁也没开口。

    半晌,女人给自己搭了个台阶,“你看我这脑袋,你肯定是忙累了,那行川你先休息,姜姨就不打扰了。”

    柏行川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就挂断了电话。

    路灯的光晕划过他的侧颜,波浪一样此起彼伏。

    “调头。”柏行川突然出声道,“回公司。”

    小李心道不妙,不出意外这祖宗又心情不好了。

    但总不能一直这样吧,光是这个月都去了多少次了。

    他试探着提议:“哥,你今晚还睡公司啊?要不还是回家吧,总睡公司不安全。”

    柏行川没回答,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换种说法,他现在不太想理人,也不愿意思考那些有的没的,他的决定只追随自己的内心。

    因此也没察觉到乔星衍发来的消息。

    乔星衍同意了请他看电影,但还没定下时间。

    纠结了一会儿才想好日期,本来打算问问柏行川的行程。

    [乔星衍:跨年那天怎么样?]

    [乔星衍:你有安排吗?]

    一个小时后。

    [乔星衍:?]

    第二天早上他再看,柏行川依旧没回复他。

    乔星衍:……

    他就不该问。

    -

    离跨年还有三天,乔星衍在一个下午突然上了趟热搜。

    虽说不像他上次“挑衅”柏行川那副场面,但依旧热度可观。

    是瞿正导演的那部电影,而热搜的主要内容是几张剧照。

    乔星衍翻来翻去,被剧照的滤镜所吸引。

    当时拍的时候并不知道成片会是什么效果,不过这几张剧照却把低饱和的高级感表现的淋漓尽致,光影布局也十分巧妙。

    他有点好奇成片之后的画面。

    但好巧不巧,他上热搜这天,正好赶上拍摄电影海报。

    按照这么多年在圈里的摸爬滚打,不出意外是买的热搜。

    乔星衍不太喜欢这种商业感,但为了电影宣传他也没什么办法。

    耳边响起敲门声,工作人员喊他去拍照。

    拍摄场景是一间简易搭建的教室,只有一小部分完整,其余拍摄所不需要的地方则是像废墟一般的半成品。

    服装走的极简风,和拍戏时穿的一样。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藏蓝色西装长裤,而女主同样是白色衬衫,搭配藏蓝色无袖校服裙。

    按瞿正的话说,幸亏乔星衍刚好180这个身高,要不然不太好跟女主搭戏。

    乔星衍看了一下画面布局的草稿版。

    海报整体以白金色调为主,画面中央是一张放大的精致面庞。柔美的日光下,男主角穿着白色衬衫,枕着手臂侧趴在桌子上,压着字迹过半的信纸,身后是缥缈虚幻的光晕和淡金色的向日葵。

    他没有直视镜头,而是垂下长而细密的眼睫,琥珀色的眼睛温柔地看向桌子另一端的红色钢笔。

    目光平静而深情。

    方案上标注着“低饱和”和“强调光感”。

    后面还跟着几张外景的布局。

    两个学生站在堤坡处,周边环绕着夏日的绿草,淡蓝的天空,手捧着向日葵,分别站在左右两端,像是没有料到对方会出现一般,微微侧身看向对方。

    分不清是晨光还是夕阳,光影流转在他们的眼神之间,淡淡的笑容挂在嘴边。

    乔星衍问向摄影师:“什么时候出外景啊?”

    “再过一个小时吧。”摄影师看起来很可靠地笑了笑,“离这不远,赶得上夕阳就行。”

    乔星衍盯着画纸上的排版沉默,他又想起了最后一次离开柏行川家的场景。

    从冷气十足的空调房里出来后,柏行川走在他前面,周围的绿丛随着他的走动缓缓延伸,发散,要与他融为一体般诡异,阴冷的体感不应该是夏天的所有物。

    乔星衍恍然间感觉后背一热,然后眼睁睁看着那股热跑到柏行川身上。

    前面的人停下脚步,转身看他,眼里像是烧着火。

    乔星衍只觉得后背热的不太真实。

    甚至有种陷身火海的错觉。

    ——是夕阳。

    拍照进度走了一半,众人背着大包小包准备出外景。

    服装不变,但道具有点多,乔星衍在车上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等到出发的号令。

    不过他倒是等到柏行川的回复。

    [b:可以]

    时间有些遥远,乔星衍不太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但……这就没了?

    乔星衍撇撇嘴,手指在触键上飞舞。

    [乔星衍:?]

    [乔星衍:你不看手机?]

    [b:不经常]

    不经常也不能几天不回消息吧。

    [乔星衍:呵呵]

    鬼才信他的话。

    [b:看什么?]

    [乔星衍:看片]

    [b:我的吗?]

    这么自恋吗?

    [乔星衍:你想看也不是不可以]

    [b:你挑吧,我都可以]

    乔星衍没想好怎么回复,三分钟后。

    [b:看你的也可以]

    乔星衍打字的手一顿,开始自我怀疑。

    这话怎么越看越不对劲。

    他好像在哪看到过这种东西。

    乔星衍没回他了,转头去刷朋友圈。

    刚刷了不久,就看到沈望一上传了一张他和简瑶的合照。

    配字:三缺一

    看背景是在一家西餐厅,沈望一穿着西装,简瑶则是法式长裙,两人看着镜头笑。

    俊男靓女,看起来还有点般配。

    不似于之前在群里经常性的互掐,此时此刻倒莫名和谐。

    [课外实践(3)]

    [乔星衍:沈望一你真的去了?]

    [沈望一:我两天前就去了]

    [沈望一:你知道她有多难见的]

    简瑶所在的芭蕾舞团以严格和训练出名,尤其临近考核时期,想不训练出趟门简直比登天还难。

    [瑶一瑶:那你为什么来?]

    [瑶一瑶:来都来了,忍忍吧王姨]

    [乔星衍:好久不见王姨]

    [沈望一:再叫我王姨明天不投食了]

    [瑶一瑶:王姨~]

    乔星衍不自觉笑出了声,后又有种酸涩感。

    他有些怀念之前三个人同班的日子,图书馆写作业,假期出去滑雪,畅想未来的一切,一起去林海经营的海边度假村抓螃蟹……

    只要不是自己一个人窝在家里的那种寂寞。

    好像从某个时刻开始,他就变成了一个人。

    那些岁月,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他需要静下心回忆才能捕捉到入微的细节。

    正当他走神走到回忆的分界线,一条消息又把他拉了回来。

    [b:忘了留作业]

    [b:读一遍剧本]

    [b:下节课我帮你对戏]

    [乔星衍:你很闲?]

    [b:是的]

    [b:没事干]

    [乔星衍:你行程已经结束了吗?]

    乔星衍有些惊讶,影帝这种身份往往是资源不断的那种类型,而且年底会异常繁忙,这人怎么现在就没事干了?

    他那工作狂人设是假的?

    但细想想,柏行川好像没怎么接过广告之类的小合作,他一直都在拍戏。

    十分钟后。

    [b:我歇影了。]

    乔星衍反应了一秒。

    他觉得他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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