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何必多费口舌?”张郃看到独自走进监狱内的许安,不由发出一声冷笑。“还是说,你想亲手为你的恩师报仇血恨?”
许安走进大牢内直接坐在了张郃的身前,张郃此时被五花大绑,还有两道锁链连着墙壁,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我听说你下曲阳大战之时你在汉军军中乃是军候。”
“擒获太平道的人公将军难道不是奇功一件?怎么只是升任了军司马?。”
张郃瞳孔微缩,天子宠信十常侍,几乎已是人尽皆知,甚至卖官卖爵,他虽然擒获张梁,分明是大功一件,可是只是升任了军司马。
原因只是没有多余的钱财去贿赂宦官,他功劳甚至还差点被冒领,若不是皇甫嵩据理力争,只怕是这功劳也没有他的份了。
而那些并无什么战功的将领却可以节节高升,简直是可笑。
张郃不由的皱起了眉头,这件事压在他的心头,确实让他难以释怀。
许安端详着张郃的脸色继续说道:“光和七年,天下大旱,颗粒不收而赋税却半分不减。”
许安站起身来,俯视着坐在地上的张郃,走向了一旁,缓缓说道:“我等小民饱经苦难,官吏腐败横行,肆意欺凌我等,我等贫无立锥之地,却要背负无数赋税,张将军可见过官道之上满地的尸骸?”
说起大旱期间,许安只觉得眼前有一层雾气一般,那般犹如阿鼻地狱一般的景象,深深的刻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饿殍载途,白骨盈野,官道之上,尽是骨瘦如柴的尸首,简直是人间炼狱。
许安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地上,面对着张郃一字一句的问道。
“敢问张将军,我等升斗小民但求一生,又有何错?”
张郃浑身猛地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许安,喉结滚动了数次,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张梁死前的怒吼回荡在他的耳边,眼前的许安似乎和张梁重合了起来。
许安凝视着张郃的双眼,语气不由的加重了几分,他继续开口说道。
“你有想过吗?下曲阳和广宗的十数座‘京观’还尚在,为什么还有人敢揭竿而起,甚至席卷了整个冀州,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冒着株连九族的重罪,去造反?”
张郃低下了头,闭上了双目,但身躯还是有些颤抖。
“生食汉禄,死为汉臣……”
“汉禄!?”许安猛地站起身来,“何为汉禄?这天下粟米难道是那天子亲手所种?”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无数升斗小民,终日劳作在乡间陌野之中,才有你口中的汉禄。”
“但就是这样,一年也不知还要缴多少赋税,我等种出粟米万千,却只求一饭苟活便可,但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
许安怒视着张郃大声的质问道:“那些官吏横行乡间,抢走一户人家最后的一点口粮的时候,你们这些汉臣可曾有半点心软?”
“难道我等升斗小民,就不配活在这人世?”
张郃默然不语,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朝廷说我等以妖言蛊惑人心,聚啸盗匪,为祸神州……”
“你可知道,无数饥民饿死在逃荒的路上,他们饿死在路旁,饿死在家中之时,那官府的仓库之中还有无数的粟米和肉脯!”
“这就是你的口中的汉禄?”
……
“尔等丰衣足食,便以为这天下俱是如此?真是可笑至极!”
张梁死前的言语又重新回荡在了张郃的耳旁。
张郃长出了一口郁气,他睁开了眼睛,盯着面前的许安问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死在我手上的黄巾数之不尽……”
“我只想知道一下,你们这些人心中所想的究竟是什么……”
张郃重新闭上眼睛,心中万千思绪纠缠在一起。
军中的戎马岁月皇甫将军对他的器重,光和七年的旱灾还有下曲阳的大战,军功被夺的屈辱,天使的讥笑,全都一起萦绕在他的心头。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许安转身离开,烛火摇曳,只留下了一个拉长影子。
“朝廷称我等为‘蛾贼’、‘蚁贼’,但我们其实只不过是想吃一口饱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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