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退看着蹲坐在台阶前,低着头不紧不慢咬着餐盘食物的男人。
这间环形阶梯教室很少用,以前林退跟沈莫归经常中午来这里吃饭,直到柏原不再针对他。
对方吃饭还是不肯用筷子跟手,林退不知道他走这段时间,这人是不是只能在地上吃。
虽然吃饭的方式很古怪,但从一些细节还是能看出他的教养,他用餐速度并不快,而且从不会发出声音。
男人嘴角沾了一点牛排酱汁,他没有用舌头舔去,抬头看向了了林退。
林退抽了两张面纸巾递给他,对方却没接只是把脸伸了过来,黑沉的眼眸毫无波澜地看着林退。
林退犹豫了两秒,然后帮他擦干净。
他也没有表达感谢,转回脸继续吃他的东西。
林退什么都没有说,把那张用过的餐巾纸扔进了垃圾袋。
大概是因为对方实在太奇怪了,无论做什么林退都不吃惊,只是没想到他会过来找他。
林退胡思乱想着,忍不住眼眸又看了他一眼,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食堂?”
对方停下来,再次朝林退转过来,“因为现在是饭点。”
林退看着他静默了一下,“你也在这里读书?”
进出学校都要通行证,普通人很难进来参观,因为伯克尔顿从不对外开放。
男人“嗯”了一声。
林退并没有太吃惊,那个简易房虽然外观很普通,但里面的家用设备都是很贵的品牌,包括门锁也是最先进的。
这人家境很好,这是显而易见的,哪怕他的衣柜只有蓝色帽兜衫。林退只是好奇,他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他是伯克尔顿的学生。
对方给了林退一个很意外的答案,“一开始。”
林退眼睛动了一下,径自重复了一遍,“一开始。”
他像是没看出林退的疑惑,没有解释为什么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林退抿了一下唇,“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他说,“商品袋子。”
林退反应了一下,几秒钟后才明白他说的是学校内部超市的购物袋,袋子上印着伯克尔顿特有的logo,再加上林退的年纪,很容易猜出他的身份。
听到对方的话林退点了一下头,隔了七八秒才自我介绍,“我叫林退。”
男人看过来,他身后是玻璃窗,冬末稀薄的日光抛洒在他身上,在他英挺的眉眼拓了一道光影。
他盯着林退的眼睛嗯了一声,之后没再说话,转回去接着吃林退给他切好的牛排。
林退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用餐叉卷了一口意面,低头送进嘴里。
两个人再也无交流。
他找林退好像是单纯只为吃顿饭,吃完饭他们就分开了,互相没有留联系方式。
不过这种相处方式倒是让林退感到自在,所以并不执着了解对方的家世背景,包括他的名字。
-
下午林退有课,是一节课时九十分钟的大课,中间只有五分钟休息时间。
下课铃一响所有人长舒一口气,三两人结伙地离开了。
林退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就看到虞怀宴站在走廊记。
见林退出来了,虞怀宴弯唇笑了起来,“我就猜到你肯定是最后一个出教室的。”
林退面无表情望着他,“有什么事吗?”
虞怀宴一脸歉意,“温特这两天没来找你麻烦吧?”
林退并不吃他这套,“这应该问你有没有跟他说清楚。”
“我已经跟他说清了,以后有什么事你还可以给我打电话。”看到林退不耐皱起眉,虞怀宴很自然将话题转移了,“你是怎么认识郁础的?”
林退不认识郁础,也没有心思跟虞怀宴闲聊,正要走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那人该不会叫郁础吧?
中午对方来食堂找他的时候,林退当时就发现周围不少人看过来,不过他没有多想,还以为那些人是在看他。
毕竟这段时间因为柏原三番两次的纠缠,他在这所学校变得越来越出名,现在想想他们可能看的不只是他。
从林退脸上转瞬即逝的迟疑,虞怀宴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你不知道他是郁础?就是中午去食堂找你的那个人,他叫郁础,是我们学校的,不过比我们大一届。”
林退闻言眉头不自觉拢了起来。
虞怀宴不动声色观察着林退的表情,“你跟他是从什么地方认识的?”
上次他在公路找到林退,那时林退身上有一股很浓郁的alpha信息素,经过虞怀宴的确认那股信息素属于郁础。
如果林退消失的那十几天跟郁础在一起,那就能解释他们为什么找这么久一点线索都没有。
只是他们俩怎么认识的,通过什么契机,什么渠道,又是怎么熟络起来的?
郁础不经常待在学校,这次更是长达半年没露过面,虞怀宴没跟这个人深度接触过,但知道他的脾气有多古怪。
整个学校跟郁础勉强算得上熟的人也只有柏原。
林退迅速收敛情绪,冷漠地撂下一句‘不关你事’,然后离开了。
“我建议你多了解一下再跟他接触,学校论坛有不少他的帖子。”
虞怀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退抿了一下唇,没回头直接走了。
来伯克尔顿读书之前,林退对同届,尤其是同系的学生做过大致的背调。
因为都是一个圈子的,有不少利益相关,盘根错节的关系,所以他需要知道该和谁亲近,应该防备谁。
不仅是他,林退相信每个来这里读书的人,入学时都会被家里人提醒过,这可以说是他们的必备课。
除了同届,林退也了解些高年级的风云人物,其中就包括郁础。
不过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他情况本来就特殊,再加上又不经常在学校,林退也不是八卦的人,他早把这个人忘一边了。
谁知道两年后,对方的名字竟然会以这种形式再次出现在林退耳边。
林退回到宿舍,换上家居服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他随便从书架抽了一本金融类的书,坐在沙发上翻看。
十分钟后林退打开笔记本电脑,登上自己一年多没用过的校内网账号。
在搜索‘郁础’这个关键词的时候,林退看记到首页挂着一个上千层楼的飘红帖子。
帖子的名字很怪异叫,柏原痛哭——史上最狗血追妻火葬场。
没想到还能在这种地方看到柏原的名字,林退对所谓的追妻火葬场毫无兴趣,只是掠了一眼而已,然后输入了‘郁础’这两个字。
一下子弹出二十多页的相关帖子,每一页十条,他居然在学校有两百多条帖子。
林退看着这么多帖子,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对别人有这么强烈的探索欲,他突然兴致全无。
他跟郁础顶多是不算陌生的陌生人,为什么要奸视对方的生活,甚至要去了解对方,他们又不是朋友。
林退退出了账号,关掉了校内网页面,关机将笔记本放到了原来位置。
-
第二天中午林退没去食堂吃饭,在宿舍煮了一碗沈莫归买的速食。
下午林宜挽打来一通电话,但林退没有接直接挂了。
晚饭林退又是在宿舍解决的,他正在厨房收拾用过的碗筷时,门铃响了起来。
林退没有着急开门,他有条不紊地打扫着厨房。
门铃以两分钟响一次的频率,响到第六遍时林退走到玄关,打开了可视电话,在看到是林竟殊那刻,林退毫不犹豫挂了。
林竟殊看到门边红色的指示灯变绿,但很快随着林退的挂断又变回红色,他神色淡淡的没有任何恼怒或讥诮。
自从林退回来,林竟殊还没跟他见过面,更准确地说,是林退没见过他。
林竟殊就像蛰伏在草丛中的猎手,耐心十足的保持着摁门铃的频率,仍旧是两分钟一响,响声会持续十五秒左右。
林退从里面把电池盒里的电子芯片抠了下来,林竟殊开始每隔两分钟敲一次门。
这样骚扰了一个多小时,林竟殊终于成功让林退打开了房门。
随着门被缓缓打开,林竟殊想过迎接自己的可能是一盆迎面泼来的凉水,也可能是林退的拳头。
但什么都没有。
林退还是跟过去一样,既不会用前者这种幼稚的把戏反击,也不喜欢用后者暴力的方式解决问题。
出现在林竟殊面前的是一张过分平静的脸,在日光灯的照样下生出一种冷淡的精致感。
看到林退的神态,林竟殊微微一怔,心里却不由自主想着,他现在应该怎么做才能让那双眼睛染上情绪,哪怕是愤怒。
刚被接回林家的时候,林竟殊只用了五天就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一个自私却威严的父亲;一个看着冷淡实则偏执的继母;还有一个从不跟他说话,甚至正眼都不看他的哥哥。
林竟殊能被自己母亲养到这么大,单纯是因为对方想从林家捞一笔钱,所以他很快接受了新家的现状,对他们也并未抱有什么希望。
直到索斐捉弄他,把他推到水池里,林退给他留了一件外套,林竟殊开始尝试接近林退
毕竟他们是亲兄弟,是有一层血缘亲情的。
当然他想跟林退缓和关系目的不那么单纯,只是因为察觉到林退对他存有一点善念记,他需要抓住这一点善意,在这个家立足,也需要林退的保护。
所以从那天开始,他每天早上都会主动跟林退打招呼,晚上会给林退送牛奶,会在下雨天假装害怕打雷跑到林退房间,希望能跟他挤一张床睡。
他在原来的家过得也并不是很好,虽然只比林退小了一个月,但个头却差了不少,他还很瘦。
林竟殊尽可能利用自己的优势,在林退面前伪装成可怜无害的形象,希望能博得他的同情。
第一天晚上给林退送牛奶时,他甚至刻意把牛奶煮的很烫,端过去时洒到手背上烫红了一片。
但林退还是把他赶了出去,那杯牛奶也没能留下。
不过佣人第二天给了他一支烫伤膏,下雨打雷那天他跑去林退房间被斥责出去,也是那个佣人晚上陪他睡了一晚上。
林竟殊知道是林退让人给他的烫伤膏,也是林退让那个人陪他一块睡。
林退从来不肯在明面上给他一点好脸色,虽然私下没有真的那么冷漠。
如果没有索斐的话林竟殊或许会满足,或许会耐着性子再装得乖一点,慢慢取得林退的信任。
但每当他看到林退对索斐几乎是百依百顺,林竟殊就感觉自己获得的关注跟爱太少了。
林退只是从指缝中漏出一点点关心给他,哪怕他已经很乖了,比那个叫索斐的自私矫情鬼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可对方就是视而不见。
林竟殊忽然对林退透出的那点关怀毫无兴趣,就像你仰慕的一个巨人,你追随着他的脚步,渴望着他的目光,为此你拼命努力,想要变得优秀。
等你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努力,足够优秀,已经是可以让他看到的参天大树,但他眼里始终只有一棵光秃秃的烂树苗。
那一刻你就会觉着他很愚蠢,甚至是眼瞎,继而触底反弹。
在努力了一年多毫无结果之后,林竟殊给保安打电话让他们抓走了林退养的那条狗。
其实他是喜欢那条狗的,但并不是喜欢狗本身,只是因为它夺取林退对索斐的耐心,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所以林竟殊很喜欢那条狗,因为它林退拒绝了索斐好几次邀请。
不过他还是让人抓走那条金毛狗,他看到林退从保安室出来,神情是低落茫然的,但在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他,目光一下子专注起来。
那目光从惊疑到愤怒,似乎已经认定是他害那条狗被抓。
林竟殊从林退仇视的目光中获得快感,他觉得就该如此——
他既然获得不了林退的喜欢,那这样专注的仇恨也很好。
林竟殊在那刻找到在这个家生存下去的动力。
现在林退又用过去那种眼神看着他,那种他们还没发生矛盾前平静的,毫无波澜的眼神。
林竟殊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里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接下来的话一定不是他乐意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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