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柔在惊惧中发现自己安全了,有人拉住了她。但拉住她的人,同样让她惊惧。

    只是,李肃这是什么表情?不止他的神情奇怪,他的声音也很奇怪,颤抖中带着哽咽,蕴涵着太过复杂与饱满的情绪,却只道出三个字:“王,承,柔。”

    眼下的情况,他能说的正常的话有很多,唯只叫她的名字,属实不正常。还有,他哽咽着吐出她的名字时,那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悔是她看错了吗?

    下一秒,痛悔不见,王承柔的双臂被李肃死死掐住,他用力太猛,她于他来说又太轻,王承柔一下子失了重心,被他拽的悬空一般的整个人晃荡了一下,晃得王承柔头晕。

    李肃掐的她手臂生疼的同时,他语气变了,同样的颤抖哽咽,但多了愤怒与怨恨:“王!承!柔!”几乎是吼出来的,那咬牙切齿痛恨的样子,像是要生吃了她一般。

    王承柔承受着李肃的雷霆震怒,像个皮影木偶似的被他往上一提,这个动作迫使她需要把头全部仰起来面对他。

    李肃的样子好可怕,是王承柔前世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哪怕当年他把逃跑的她亲手抓回来时,都没有这样。

    恐惧弥散到王承柔的身心,可这还没有完,只见李肃做出了更可怕的举止。

    他恶狠狠地看着她,却忽然冲她笑了一下,笑的让人遍体生寒,他的眼一下子就红了,有水汽在里面弥漫,他不再吼叫,只轻轻说道:“去死吧。”

    说完他就松了手,松手的力是向后的,他要推她下去,这是王承柔的第一反应。

    她再次失了重心,没有东西可抓,只能第二次向后仰去。身后是十几级的石阶,她真的会摔死的,李肃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张宪空在赶来的过程中一直注视着这边的情况,在看到王承柔被李肃拉住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被惊出的冷汗刚要下去,就见李肃忽然松开了王承柔的手。

    好在,他赶过来了,可以来得及接住王承柔。可还没等他出手,李肃飞身而下的同时朝他扔出了暗器,张宪空在躲与不躲之间,快速地做出了选择。

    肩膀一痛暗器入体,但他没管,只紧盯着王承柔,他与李肃同时伸出手,但还是李肃快了他一步,李肃重新拉住了下坠中的王承柔。

    他搂着她刚一落地,就松手推开了她,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他嫌恶地很。

    王承柔自是站不住的,她朝后倒去,坐在了地上。由于惯性的原因,这一摔可不轻,王承柔捂着肚子站不起来了。

    张宪空马上跪地扶着她,眉眼关切,上下查看。王承柔小声地痛吟,能看得出来,她是摔疼了哪里。

    张宪空急问:“哪里痛?摔哪了?”

    见王承柔一直捂着肚子,张宪空又问:“肚子痛吗?”

    王承柔也不知道哪里疼,就是围绕着肚子与腰的一圈都是疼的。她脆弱地伸手想把张宪空拉的更近一些,但她的手刚一触到他肩膀那里,就觉出了不对劲。

    掌中有血,李肃也伤了他吗?一时,王承柔忘记了自己的痛,她紧张地问:“你受伤了?不要管我了,赶紧去处理伤口。”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四周张望,那么多的人,全部呆楞楞地注视着了他们这里,却没有人有所行动,她大声呼喊:“传大夫,有没有人去传大夫!”

    这时,五王发话了:“快去传太医,这里有两人受伤。”

    太后殿的管事太监却不忘看向太后,李太后点头:“去吧。”这太监才放心地去了,行凶的是太后的亲侄,新晋内阁的阁臣大人,太后不发话,他可不敢去。

    李肃独独站在那里,看着眼前张宪空与王承柔互相关切的样子。他默默地把从小到大一直被他随身携带的,能折上打记开的短刃刀拿在了手里,没在了袖中。

    这柄刀曾饮血饮到饱,李肃在关外的那几年,曾用此刀杀过不少敌。都是近身搏斗,一刀割喉毙命的用法。如今,刀握在手中,他能感到刀身随主人心意所发出的嗡鸣,那是兴奋的杀意在鸣叫。

    好一对受着伤互相舔毛的小鸳鸯,不如送他们去往生。

    在衣袖的遮挡下,李肃把刀死死地攥在手中,他太恨了,恨到想杀人。根本没有什么谋害,是王承柔选择了自裁,她怎么敢?!

    欺君骗君,大逆不道,忤逆至极。从很早她就在筹谋了吧,先是举全家之力地计划逃跑,被抓回来后不思悔改,还在骗他,让他以为她已悔过,不想竟是藏着此等心思。

    她把一国之君的脸面放于何处,把那些个夜里,在她耳边放低姿态,低微哄着她的自己置于何处?!

    她倒是轻轻松松地跳了下去,可他呢,在那之后,他过的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都如堕深渊,那深渊里有火,烧的他体无完肤,那深渊里有冰,冷到他万念俱灰……

    那种痛苦无处宣泄,是,他杀了很多人,但根本没有用,杀戮不能抵消他分毫的痛苦。他只能捱着,生生地捱着,他捱了有多久?李肃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他后来的日子过的根本没有了日与夜的概念,浑浑噩噩,一代君主竟然活的像个丧家之犬,可悲可叹。

    李肃面无表情地无言站着,但他内心却正在经历着剧烈的动荡起伏。

    在王承柔放弃生命后,他也彻底失去了她,连像现在这样恨恨地望着她都做不到。李肃心底明镜一般,哪怕他再怒再恨再发狠,他都不可能再承受一次失去王承柔的可能。

    他才是个纸老虎,除了无能狂怒,他伤不了她分毫,他终是下不去手。

    手中的刀被重新收了回去,皇上一会儿就该来了,带刀入宫是大忌,没必要给皇上递那么大的把柄上去。李肃一阵无力,他真是怕给皇上递把柄吗,他是在给自己递台阶,不愿承认他杀不了王承柔的事实。

    罢了,杀不了,那就囚了她,上锁上枷,一辈子囚着她,从此他想见就能见,想碰就能碰,管那些不甘、那些遗憾作甚,把人实实在在地握在手心里才是正途。

    李肃眼中的赤红慢慢地散了,打定主意后,他压下了所有情绪,开始思考大局。

    张宪空肩膀里的暗器是特制的,这么长时间早就化掉了,就算有人指出是他暗器伤人,也没有证据,皇上也不能判他带兵器入宫。

    至于他推王承柔那两下,李肃根本没打算解释。他对她做什么,都无需与任何人交待,她本来就是他的人。

    就在李肃慢慢平静下来之际,忽听太后道:“哀家瞅着不对啊,还是先把张夫人扶到榻上去吧,怎么摔一下会肚子疼呢,你最近有没有犯过呕症?”

    此话一出,张宪空茫然楞住,他们成亲才一个多月,太后的意思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王承柔也一脸茫然,太后这话说的很不恰当,甚至可算得上是诛心之言。

    她与张宪空才成亲不久,她只是捂着肚子喊疼,就被怀疑是否怀有身孕,话里话外把人往他们在成亲前就有了首尾的意思上引。另外还有,明明太后已看到李肃的状况与举动,如今却还要拿他们小两口来刺激他,到底意喻何为?

    是为了让张宪空与李肃结仇更深,还是在挑拨保帝侯府与固国公府?

    果然,李肃在明白了太后所言是何意思后,他眼里乌云密布,在张宪空正要抱起王承柔之际,上前就是一脚。

    这一脚他踢的十分用力,是往死里踢的,所踢角度也很刁,是照着张宪空受伤流血的肩膀踢去的。

    好在张宪空是有功夫的,他躲掉了一半,卸掉记了李肃大半的力道,但还是有被踢到,伤口一下子加重了,衣服被血晕染开来,染红了一大片。

    张宪空顾不得这个,只怕李肃会对王承柔再行伤害之举。可李肃踢完人后大声命令院内御卫军,让他们把张宪空控制起来。

    御卫军是听皇上调度的,但现在皇上不在,就要听太后的,但太后没言声,那他们在一个小小的五王府侍卫与固国公府李大人之间,自然选择听命于李肃。

    于是,御卫军执行了莫名其妙的命令,把受伤的一对小两口,活生生地分了开来,然后让下了命令的李肃凑近到那位夫人面前,强硬地掰过她手腕,给她把起了脉来。

    王承柔知道李肃要做什么,上一世里,他受秦居士的影响对医术很感兴趣,是会诊一些脉象,懂一些药理常识的。

    他越是懂,王承柔越不想让他上手,真若是让太后说着了,以他刚才的疯狂狠辣的手段,他会再一脚踢向她的肚子吗。

    王承柔开始挣扎,李肃受到干扰无法继续把脉下去,他心里有急火,对她下了狠手,一捏一掐,不知是制住了王承柔的哪些穴位,她的手臂又麻又胀还无力,只能垂下任他把脉。

    只一会儿功夫,李肃就撤了手。他一边给她解开穴位一边道:“你该庆幸,是虚惊一场。”

    王承柔是在庆幸,在她看到李肃撤手时的表情,她就知道不是了。说不上什么心情,但此时此刻肯定是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向太后求道:“太后娘娘,妾身夫君并无过错,李大人滥施权法,凭什么拘他。”

    太后正要说话,外面太医与皇上差不多同时来到了聚福殿。一院子的人与皇上跪拜行礼。

    保帝侯府家的小姐与五王的侍卫,这小两口同时受伤,皇上不可能不闻不问。于是好好的一个公主的寿辰,变成了一场由皇上主持,太后在场旁观的评断。

    皇上自然是故意要把此事高高举起的,来时的路上他已经听说了李肃的悍行。而李太后,心里也有小九九,皇上与亲侄都不是她这一边的,她正好可以坐山观虎斗。

    皇上叫众人起来,转头问候了太后,然后又问道:“母后,没有惊扰到您吧,朕就晚来了这一会儿功夫,怎么这院里乱成了这样?”

    李太后:“一开始是亭中出了事故,李大人上去救人,后来就不知他们怎么闹起来了。”

    皇上:“外面太乱,摆驾屋内,涉事的也都进来,正好太医也好看看二人的伤。”

    进到屋里的有皇上、太后与五王,需要医治的张宪空与王承柔,自然还有李肃。

    皇上问:“李大人,到底怎么回事,要不你自己来说。”

    李肃:“圣上应该也知道,微臣求娶保帝侯府王承柔在前,却被这位张侍卫抢了亲,今日又被他冒犯,一时新仇旧恨,气极上了脚,但微臣还是保持了克制,只让御卫军控制起了他。”

    听到这一派胡言后,张宪空与王承柔快速看向对方,二人同时摇了摇头,也同时放下心来,明白对方都不是鲁莽这人,现在不是着急反驳的时候,皇上在此,静观事变为上策。

    皇上:“哦,是吗,这是五王府里的人吧?”

    赵涌彦马上回话道:“是,圣上,这是臣弟府里的侍卫官。”

    皇上点点头,冲向李肃:“李大人,一个小小的侍卫官会怎么冒犯到你?”

    李肃:“恩将仇报。我救了王承柔,看她腹痛,想在太医来前给她把把脉,不想,张侍卫竟然要与我动手。微臣是朝中阁臣,无故袭击天子命臣损的也是皇上的颜面。这样的事,微臣怎么能让它发生,这样的人,自然也要先绑起来。”

    李肃说着往地上一跪:“请圣上为微记臣做主。”

    皇上先问五王:“事情是如李大人所言吗?”

    赵涌彦道:“臣弟离得远,并没有看清事实如何。”

    皇上在外面已经问过太后了,于是转头看向张宪空:“行了,把人松开吧。”

    “你可有与李大夫动手?”

    张宪空:“不曾,李大人误会了,圣上请看,”他说着把肩膀处指给皇上,“小人因保护妻子被暗器所伤,不知是何人下手,所以护妻心切,对一切接近她的人敏感了一些,但也只是想拦一下李大人,不想李大人误会了。”

    太后摆弄起甲套,心里对这个五王招的侍卫有了新的印象,不拘泥于小节,能伸能屈,是个干大事的。

    皇上道:“若是一场误会,李大人就不要耿耿于怀了,不过,禁庭之中,竟有人可以使用暗器,当应严查。来人啊,今日所有入宫贺寿的,全部都要搜查一遍。无事的方可放出宫去。太后以为如何?”

    李太后:“皇上做主就好,宫中的安全,皇上的安全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需谨慎对待以保万全。”

    太后说完转向李肃:“阿雨,你今日行事确实鲁莽了一些,吓坏了张夫人,一会儿记得给人家赔罪。”

    李肃:“是,太后娘娘。”

    这时太医走了出来,张宪空忙问王承柔情况,太医道:“没有摔到骨头,明日应该还会再疼一日,卧床休息就好,三日后该当无事。”

    王承柔被太后的婢女扶了出来,她欲跪拜圣上,被皇上叫了免礼。

    王承柔担心张宪空,不知李肃那暗器有没有毒,像上次他下的那个阴阳刺,就是需要解药解毒的。

    太医帮张宪空处理了伤口,虽没找到暗器实物,但好在伤口无毒,只需包扎即可。

    王承柔刚松一口气,就见李肃朝她走了过来,她虽知当着皇上的面,李肃不敢做什么,但她还是紧张了。好在,李肃并没有太过靠近她,停在适当的地方开口道:“王姑娘,刚才吓到你了,非我本意,我给你赔个不是。”

    说着他朝她合手躬身,王承柔赶忙侧身下了两下身,没有与李肃说话,也顾不上他怎么称呼她,反正也不是叫错他就是成心的,那又有什么必要给他纠正呢。福了身子后,此事算过去了。

    但此事怎么可能过去,李肃在亭子上是真的动了杀心的,他当时看她的眼神与言语,都怪异的很,王承柔有一个不好的猜测,既然他能想起一部分上辈子的事,那说不定哪天就全都想起来了。

    这个想法有点吓人,是以,刚才李肃对她做的那些,她都不觉得有什么了,她该想的是今后。若是李肃真的全部想起来了,他会怎么做?

    看他刚才的样子,他并没有因为她在上辈子付出一条生命而善待她一些。相反他很生气,而且对她的掌控欲好像更强了,连她有没有身孕都要亲自上手探查,在第一时间掌握情况。

    如今,看着他假模假样地与她道歉,分明就是笑里藏刀。

    外间小公主的寿宴结束的很匆忙,宫中出现不明来路的暗器,皇上下令严查,其他人自也是无心寿宴,于是都赶着往前排,能早点被搜了身好早一些出宫。

    男子与女子分开,太监与宫婢分别负责两边。倒是有人说了一嘴,王承柔受了伤,刚才还看了医生,应该没有问题不用搜了吧。

    但皇上与太后又没有特别说明,王承柔可不想搞这个特殊,虽然她觉得皇上也知道那暗器是谁的,但如此大规模的搜身,自然有皇上的道理,她遵圣命就是。

    贵女这边最是麻烦,谁也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褪去衣服,失了礼仪。所以要一个一个的来,叫到了才能进内室。

    但她们宁可这样慢着,也记只愿露给宫婢看。毕竟每个人长得都不是十全十美,万一被谁看了大嘴巴跑外面说去,可真是要羞死悔死。

    王承柔就是那个想快的,她不在乎与别人一同接受搜查,但却被贵女们酸了几句,说她是仗着好皮肤好颜色好身材,当然不怕,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体谅别人的难处。

    王承柔见她们这样说,就提出,刚太医说了,要她回家卧床休息,可不可让她先进去。

    这个要求倒无可厚非,大家都点头同意了。要说她也是倒霉,虽被小公爷救了,但放她下来时,动作太过不小心,竟还是把她摔了,那一下她们看着都疼,心都跟着颤了颤。

    于是在大家的默认下,王承柔得已不用排着,提前步入了内室。

    她没让宫婢扶着,这会儿她疼的轻多了,疼痛的地方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整个腰腹部都是痛的,而只有一个地方还在疼,腰部以下,臀部以上,尾巴骨的地方。应是她忽然坐到坐上,磕到了那里。

    王承柔知道有把这个地方摔折的人,接骨都不好接,最后能起床走几步就算不错了,好在太医告诉她,她骨头没折。她不免怀疑李肃是真的想摔折她的骨头,看她不良于行,从而报复她竟敢以宫妃的身份自裁,给他以羞耻。

    王承柔没用人扶,走的有些慢,她见一个屋子是空着的,她朝着那间屋子走去。一进屋没见到宫婢与嬷嬷,忽听屏风后有动静,像是老嬷嬷的声音:“夫人到屏风后面来吧。”

    王承柔道了声好,然后一手托着腰一手扶着边上能扶的东西,慢慢朝屏风处移步。

    来到屏风后,没看到嬷嬷,却能听到声音,对方又说:“夫人把上衣脱了吧。”

    王承柔脱得有些慢,她动作一大,牵扯到磕碰的地方就会引起疼痛。嬷嬷倒没有催她,王承柔已经尽量快地脱掉了外面的入宫制式服,里面是一件薄纱里衣,现在天气刚有些凉意,还不至穿太多衣物。

    王承柔专心地解着这件里衣的带子,不知道侧龛站着的嬷嬷,正低头恭敬地行着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王承柔因为不好回头,行动受限,这衣服带子解的十分不顺,忽然一双大手握住了她正在与衣带纠缠的手。

    王承柔大惊,她猛地转身回头,转身转得太猛,伤处巨痛,但王承柔哪还顾得了这些,她想跑,可李肃怎么可能让她跑得掉。

    他一只手就能制住她双手,而另一只手则掐上了她的脖子。

    他一套动作很快,像猎人制服猎物一样,不给猎物反应的时间,快准狠地扼制住它们的命门,王承柔别说是喊出声,呼吸都有点困难。

    李肃看着她涨红的脸,道:“你能跑到哪里去呢,就连这里都有我的人,你说,你还能跑到哪里去。死吗?再死一次?”

    他都知道了,他都记起来了,王承柔绝望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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