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肃扼在王承柔脖子上的力道松了些,  看着她的脸由红转白。

    “说话,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李肃问。

    王承柔:“我已经死过一回了,  这一次能不能放过我?”

    李肃一笑:“你说呢,承承,我们之间那么多笔的账,可得要好好算一算呢。”

    王承柔目视着他:“李肃,我不欠你,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闻言,  李肃的拇指在她下颌捻过:“你对不起我的地方可太多了,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是你先招惹的我。招了我却到最后又不想要了,这可不是对不起的问题了,这是背叛。”

    他说着慢慢地松开了王承柔的脖子,  但手掌并没有离开那里,时而抚着她后颈,时而掐一掐她侧颈。总之这一处可以掐死她的命门,一直在他的掌心中由他把玩谑弄。

    脖子这一处不好藏掖遮挡,所以李肃深知自己这样做,  会给王承柔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是故意的没错,  但这样做了后,本心被他忘了,  他只沉陷在这滑,。腻的手感中,  不舍得松开想要更多。

    他声音都带了哑音:“我这人最痛恨背叛,  当年少年时,  奔赴边关满腔热血,  却也见识到了人性与黑暗,  那些背叛我的人,你恐怕不会想知道他们的下场,我还是不说出来吓你了。”

    “不过别怕,虽然你两世都在行背叛之举,但我不会那样对你。可是承承,你若不想遭那些罪,就要知错改错,真心悔过。而不是在这里说着什么你不欠我。你欠不欠我的,不是你说的算的。我认为你欠了,你就是欠了。”

    王承柔非常的不舒服,李肃的手,从小练武又常年拿握兵器与笔杆,手心与白滑的手背截然不同,都是茧子十分粗粝。加上他的手并不是虚放在她脖子上,时不时的还会用力,王承柔脖颈上的皮肤开始有了刺痛感,她怀疑是否已有破皮的地方。

    可这点子疼痛与不适,都不能与她心里的难受和绝望相比。

    李肃看着她眼角滑下的一滴泪,慢慢道:“让我想想,这一世里你在乎的人都有谁。侯爷与夫人健在,王亭真虽还未娶妻生子,但他人此时还在云京城中,并没有逃往外海。你那两个丫环,一个死而复生,另一个,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算漏了一事,将军夫人没去成边关,她可真是你的好忠仆,竟能感应到你出了事,当日就返回了。”

    王承柔大惊,本就苍白的脸越发的失血严重,与她已有些红紫的脖颈形成鲜明对比。

    李肃见手下的这副小细脖,被他磋磨的实在是有点惨,他松了手,继续说道:“想知道她的下场吗?”

    王承柔声音有些抖:“你,你不会的,她是大将军的人,你不会动她。”

    李肃:“大将军?承承,你知道一个人若连自己都活不好,他就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了。皇位、权势、可用的将才通通都失去了意义。一个被你活生生扭曲了的人会做出什么,绝对是你想不到的。”

    他忽然有些激动:“你以为你把他们都安排好了,可以安心的去解脱,可又有多少人因为你的解脱,而在遭受着苦难与折磨。要我一个个细数给你听吗,毕武与柯氏,你宫里的宫人,皇后、袁妃,赵贵嫔……”

    王承柔挣开了他抓着她双手的那只手,明显是怕了,不想再听他说下去。李肃任她挣开:“承承,你上一世可害了不少人的性命呢,有没有想过,犯下这样罪孽的你,老天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到底是想让你翻盘,还是觉得,得把你这个罪魁祸首抓回来,永世不得解脱呢。”

    王承柔捂上了耳朵,她一直以为李肃并不了解她,但现在看来,她错的离谱。李肃根本不用了解她,以他的阅历与经历,智商与心机,他只要稍微深思一下,就能准确地拿捏住她所有的关窍,她要怎么做,才能捅,。破这覆在她头顶一整片天的大网。

    王承柔不知道,至少在现在这样的乱局下,她无法保持冷静的思考,李肃咄咄逼人的一番话直接折了她的软肋,攮进了她心里,如果让她怕与痛是李肃的目的,那他做到了,她现在只想逃。

    “你打算这样出去?”李肃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王承柔身后响起。

    王承柔的手死死地抓住屏风边缘,她不能这样出去,虽没有铜镜可照,但王承柔也知道,她腆着这样的脖子出去,外面可就要热闹了。

    李肃从袖中抽出一条纱覆,大小正好可以装饰在脖子上,足以把整个脖颈围住。

    他道:“想要这纱覆,就去那桌子上趴好。”

    王承柔因太过震撼而撞到屏风,发出声响。李肃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看来你是向来记不住我说的话  ,否则也不会把自己吓成这样。我说过的,我会等着你自己上门来求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他说着又拿出一个瓷瓶,与上次他给的装阴阳刺解药的差不多大小,但样子很是不一样。

    “宫中的太医能看什么病,他给你开的那药,抹不抹时候到了自然会好,效用甚微。不是很疼吗,上了这个药过不了一会儿就会不疼了。”李肃转着手中的瓷瓶看向她,眼中的意思很明显,她不涂药就别想拿到那条纱覆。

    王承柔因与他的一番折腾,被摔的地方确实比刚才更疼了,能不能顺利走出宫去,她都无法肯定。在李肃的威逼与确实需要此药、需要纱覆的情况下,王承柔走了回来。

    李肃没有怜惜她,把她按到桌上。冰凉的药膏被他用粗粝的手指抹在磕碰到的地方,李肃没有听到她喊一声疼,她就那样别着头,默默地忍着。

    他不是成心要让她疼的,她磕到的地方已一片青淤,这药膏要想达到最佳效果,需要用些力推开,可看她这样忍隐的样子,他心里就来气。

    上一世的相处,李肃知道她从小疯跑到大,磕磕碰碰对王承柔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在这方面她倒不是个怕疼爱哭的性子。可他见过她撒娇示弱的样子,那还是在他登基前,他们在固国公府的时候。

    那次是因为,大峰寺院内已十年不开花结果的红樱树,忽然重新开花结果了,引得整个云京城的人都去观看,王承柔也去了。可她与别人不一样,十年前,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在这棵红樱树最后结果的那次,她曾爬上树去,亲手摘了果子吃。

    可能因为那是最后一次吃到此树的红樱果,于是在王承柔美化的记忆里,那是世界上最香甜的果子了。所以这次,红樱树再次结果儿,王承柔自然不能光是看看那么简单。

    她在天将黑,众人散去后,偷偷爬上树去,打算摘几个果子回来。不想,攀爬的不顺利,她摔了下来。李肃那段时间很忙,但是听到她危险的淘气行为后,还是抽空赶了回来。

    他训她,想要她记住这个教训,以后不可再行此等危险之举,但她就一直嬉皮笑脸的,恨得李肃牙痒痒,于是拿过婢女手中的药膏,亲自给她推拿。

    比起她摔下树以来,从没喊过一声疼不一样,她忽然娇气了起来,撒娇卖乖无所不用其极,到最后,李肃不得不放轻了推药的力度,不过之后,他全部在那一天的深夜讨了回来。

    往日的回忆,各种滋味盘剥在一起,这场甜蜜的回忆过后,李肃刚柔和下来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起来,他忽然发散想到,今日她带着伤痛回去,会不会也像上一世对他那样的对待张宪空。

    往日的情景越清晰,李肃的心里越难受,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爬在咬,令他不得片刻安宁,他被自己的想象伤到了肺腑,伤了心。

    王承柔感受到他住了手,她马上直起身来,把入宫制式的披衣穿戴好,然后朝他伸出手来:“纱覆。”

    李肃收了瓷瓶,把纱覆递给了她。王承柔拿了,把它围在脖子上戴好,虽脖子上忽然多了这样东西,但她今日毕竟受伤了,有些奇怪的地方别人也不会太在意。

    她戴好后径直出去,李肃没有拦她,也没有言语,而是在快步超过她身边时,把那装药的瓷瓶强硬地塞在了她手中。王承柔不想引人注目,她只得把瓷瓶握在手里,放到袖中。

    不知是不是那药的功效,王承柔到最后越走越快,直到看到内宫门前自家的马车,她才松了一口气。

    清香看到她,马上迎了上来,脸上都是关切,她道:“姑爷刚才派人过来传话,说您摔到了,他还说,本来想提早出来接您一道回家的,但五王的差事一时半会还完不了事,让咱们护着您先回去。”

    王承柔看着清香的脸,想到李肃说的话,到最后她都没有勇气问出,清香没有去到边关,没有嫁给大将军的结局到底是什么,李肃到底把她怎么了?

    还有他嘴里的其他宫里的人,她虽不知他具体如何对待他们,但王承柔也大概猜得到,总之,都不得善终就是了。

    她是万万想不到,她认为自己已经把身后事安排的十分妥当了,却也敌不过李肃发疯的程度。

    王承柔是一路躺回容静居的,她侧着身子,一只胳膊被她压在耳后,另一只从腰上悬下,眼睛望着前方,并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颓态。

    马车停在府门口,清香打帘一望,眉头皱了起来,她声音放轻了些:“夫人,不舒服了吗,是马车走的太快了吗?”

    王承柔没动,只小声“嗯?”了一声,然后她知道,到家了。她慢慢坐了起来,眼睛还是没有聚焦的样子,直到下车时,牵动到伤处发疼时,  她才回了些精神。

    回到屋内,王承柔把李肃给的纱覆摘了下来,然后在清香惊讶的目光下,令她去再找一条来:“这条拿去丢了。”

    可就在她听令去扔此物时,王承柔叫住了她:“等等,拿回来吧。”

    王承柔盯着这条纱覆看了一会儿,然后运了口气后,把东西折起收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忍着恶心这样做,但遵从内心她还是做了。如今她身边不比上一世,没有什么李肃的东西在。王承柔隐隐觉得,这些小物可能会在关键时刻,成为扼制疯子咬人的缰绳。

    李肃想起了上一世,成为了同她一样获得先机的知情人,所以,王承柔不能再随心所欲地过日子,她要开始考虑更多的事情。当然目前她最该考虑的是,怎么能不让张宪空发现她脖子上的秘密。

    宫中,五王离宫,张宪空伴随左右。

    马车驶出外宫门,赵涌彦道:“你心里有气吧,会怪我不与你讲话吗?”

    张宪空道:“有气,但不会怪殿下,卑职自己不也是忍下来了吗。”

    赵涌彦点头:“很好,太后对你今日的表现很满意,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才是成大事之人。”

    张宪空看了赵涌彦一眼,不明白为什么年纪轻轻的无势皇子,会如此成熟。想到自己若在他这个年纪就有如此心路,不知现在的境况会是什么样子。

    他重新低下头来:“是,卑职明白。”

    赵涌彦:“一会儿回到府里,你先不要急着走,我去与你拿瓶药,是治疗跌打摔伤极难得的好药,域外进供来的,宫里也才得了三瓶。皇上那里有一瓶,太后那里本有两瓶,前一阵子,太后见我练功很是辛苦,特赏了我一瓶。我其实也用不上,你拿去与你夫人用吧。”

    张宪空没推辞,他本就一心挂念着王承柔的伤,还想着要不要再上趟丘山,到师门里拿些药回来。不过他近日在丘山周派已拿了不少药,大部分已都交给了五王。

    张宪空接过五王的伤药瓷瓶,然后从怀中取出另一个小瓶,交到五王手中道:“这个,请殿下拿好。”

    赵涌彦盯着这瓷瓶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拿过攥在手中,他道:“这就是那个,”

    “那个引子。”张宪空替他说了出来。

    赵涌彦:“我知道了,你去吧。”

    张宪空在出府的路上,想到在丘山周派拿到此药时,师兄所言:“不用此引,前面吃下的那些,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此引一下,回天无术。宪空,我不知你要做什么,但,师兄知道你是良善之人,不管你用去做什么,切记,慎用,慎用。”

    张宪空长长叹出一口气,师兄,你并不了解我,我从来不是你心中纯良的小师弟。

    出了五王府,张宪空骑上马飞奔回家。

    他忽匆匆进到主屋,就见王承柔侧卧在榻上,清香她们在轮番劝着她喝什么东西。

    “我喝不下了,这个味道好难闻,怎么会有这么难以下咽的汤水?”王承柔有气无力地道。

    张宪空边往里面走边问:“什么汤水,她们给你喝的什么?”

    清香放下手中的碗,与清心一起给张宪空行礼。张宪空叫她们起了后,拿过汤碗闻了闻:“骨头汤,倒是对你有好处。虽太医说没伤到骨头,但终究是磕碰到骨了。来,你就着这个喝。”

    说着他拿出一个纸包,里面装的都是糖。他从里面拿出一个,递到王承柔嘴边:“知道你不爱吃甜,这是北城那家不舍得放材料的糖店出品,甜味极淡,你尝尝,就当是遮了这汤的味儿。”

    王承柔张嘴,糖块入口,确实没什么甜味,但是嘴里的怪味淡了些。

    清心与清香收了汤碗与剩下的糖块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他们二人,张宪空脸上的笑意淡了,他上前轻轻把王承柔抱在了怀里,他动作很轻,生怕扯到她痛处。

    王承柔本冰寒一片的内心,一下子暖了起来,她把头埋在他胸前问:“伤口还疼吗,晚上要换药吗?”

    “不疼,不用。”他闻着她头发上的熟悉香气,一整天都冷硬着的一颗心,终于软和了下来,有了丝人气。

    王承柔乖乖地放下手来,趴在了榻上,因此她没有看到,张宪空拿出的小瓷瓶与李肃给她的那瓶一模一样,明显的域外风情,很有辨识度。

    张宪空一边把药抹在手上搓热,一边对王承柔道:“会有一些疼,不  使劲的话,药效渗不进去,你忍着点。”

    王承柔双手搭在一起,把下巴垫在手臂上,嘴里说道:“嗯。我不怕疼。”

    其实若不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不好的事情,王承柔才不会疼了不言语呢,她一定会借这个机会,喊疼呼痛,一定要得了他的怜惜之心才好。

    但现在,她只希望能扫去他心上的阴霾,能让他心情好一些,所以,她不能呼痛,不能再让他担心。

    身后没有动静,也没有人上手,王承柔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身后人回她:“没什么。”然后就是循序渐进的推药。

    可能是经历了李肃给她上药的过程,如今,能心安地被爱人上药,眼下的这点疼,对于王承柔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张宪空手下的力道控制的很好,但心里眼中却已乌云一片,她被人上过药了。这没什么稀奇,但她身上残留的药膏,无论气味还是性状,都与他手中的药一模一样。

    这药从他开盖,他就发现了,确实是来自域外的不可多得的好药。五王给他时说过,整个大禹只得三瓶,除却皇上与五王给他的这一瓶,另一瓶应在太后手里,但为何承承身上已有此药。

    他问:“太后,你后来又见到尊驾了吗?”

    王承柔:“没有。太后娘娘与公主都未再见,我都没来及与公主当面道声生辰吉乐。”

    他又问:“我回来前,你有上过药吗?”

    王承柔心下一惊,他这个问题是无意间问的,还是察觉到她身上已上过药了?

    本能地王承柔撒了谎:“没有,没有上药。”

    张宪空手下很稳,继续推着药,他道:“这样啊。”

    上好药后,他帮她把衣服拉好被子盖好,用巾帕擦着手上的残药:“怎么到了家里,脖子上还要缚这个?”

    王承柔因刚才药的事本就有些紧张,现在听到他问这个,心里如捣鼓,面上还要保持平静:“这个啊,天气凉了,也不知是不是磕到骨头的缘故,我这脖子有点不得劲,想着还是拿东西护上保暖一些的好。”

    张宪空放下巾帕,把瓷瓶盖好,往桌子上一放。这时,王承柔终于看见瓷瓶的样子,她倒吸一口凉气,心里的侥幸没了,刚才那些问题,他应该不是随便问的吧。

    张宪空站起身来,对王承柔道:“我,出去一下。”

    王承柔:“你做什么去?”

    张宪空:“今开的功还没有练。”

    “你忘了你肩膀有伤?”

    “武艺这个东西,一日不练就会退步,当时不显,但早晚会显现出来,自己是骗不过自己的。”

    他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张宪空!”身后王承柔在叫他。

    他没有回头,却听后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压下眼中的红丝与水气,慢慢地转过身去。

    王承柔已从榻上坐起,她正一点一点地把脖子上的纱覆拆开,朝着一个方向转,把它从脖子上解了下来。

    触目惊心的一幕出现在张宪空眼前,经过一段时间,此时正是王承柔脖颈上痕迹最重的时候。

    愤怒、羞耻、心疼……一连串的极端情绪冲击着张宪空的内心,冲得他眼睛赤红,小时淘气挨打,大点到丘山学武,无论多痛多辛苦都未曾流泪的男儿,此时再也忍不住,那不轻弹的泪水,流了下来。

    王承柔设想过他看到这一幕的结果,独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她根本没有想哭,但看到爱人如此,王承柔也涌上来泪意。

    他们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中间隔了段距离,就这样泪眼婆娑地对望着,任泪水往下淌。

    终于,张宪空快步朝王承柔走去,把她狠狠地抱在了怀里。也不知,是谁泪湿了谁的衣。

    张宪空咬着牙,硬生生地把泪水憋了回去,他任王承柔在他怀中尽情地哭泣,一直在抚着她后背,轻柔地拍着,想要她不再哭,又想要她哭个痛快,把所有委屈与恐惧全部释放出来。

    他任自己的心,疼到碎成渣子,最后把这些锋利的渣子揉碎到一起,重新把他的心攒起来,像是重铸了心脏一般。

    张宪空听着它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地,越来越清晰,是沉闷的且前所未有的有力。这颗重新铸造的心脏,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李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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