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人肯定有人举荐了杨昉或者还有其他人,但杨昉入选了。那传出宋彦光的风声,到底是为什么?

    何元之见她不说话,再次解释:“刚实在是我唐突,失了礼数,幼文莫怪我。我实在爱慕你的丹青,你不知道,你送先生的那幅画,最近……”

    “咳……”,陆俨打断他。

    李令俞也不恼,似笑非笑看了眼陆俨,笑说:“不过是技艺,多练就是了。”

    她扭头扬声问李姝:“你们两个画的怎么样了?”

    李姝和李毓才是新手,不太敢动她的画,一笔未画。

    两人见她过来,忙起身说:“我们去那边歇一歇。”

    李令俞看了眼画,失笑:“行了,去吧。”

    何元之这才过来,本就是夏日景色,她调色格外鲜艳翠绿,整个色彩非常鲜活。

    按照古人持重的性情,这颜色冲击很大。

    何元之半晌都没说话,原有的认知有点被冲塌了。

    李令俞将剩下的部分细细晕染填补好,那边的同窗已经休息好了,准备出发回书院了,李令俞见几个小的累了窝在一边,也该回家了。

    何元之看着她画完,最后才喃喃:“怪不得那天山长说,咱们书院教不出这样的学生……”

    李令俞开始收拾画具,提醒何元之:“其他师兄们像是要走了。”

    陆俨神色复杂,他不善书画,家中人大部分为官,他生来就骄傲,要不然当时谢先生也不会第一时间问他愿不愿意跟着他学习。

    只有李令俞和袁兆宗没人肯教,他其实知道缘由,因为两人出身寒门。

    何元之见他收拾画具了,忙告辞:“那我们也该告辞了,多有叨扰。”

    李令俞几次提醒何元之,因为何元之从前经常会帮袁兆宗,顺带也会帮‘她’。本质来说就是十几岁的男生,没什么大错,和陆俨比起来,他尚且不太懂得游戏规则,也更单纯。

    那边已经有人在喊他了,李令俞也只是说了句:“告辞了,师兄若是喜欢画,可以来我家里看,这段时日孔章正好教我经学。”

    何元之十分意动,高兴地和她告别。

    等她收好东西,几个小的晒蔫了,小柳氏和周氏正在整理东西,李姝和李毓一人扶着一个。

    进城门后,小萝卜头们又开心了,路过小市,李令俞带着几个进去扫荡了一通,小柳氏和周氏买了各色的布,给几个小孩做衣服。李令俞让她们挑件首饰,不见得多名贵,尽管是银的,但是两个女人还是高兴。二十来岁的年纪,正是好时候。

    天快黑了,一行人才回去,方氏已经回来了,大概是被她撞见了恋情,有点惶恐,明明在院子里等她们,但见她回来扭头就进了屋子。

    第二天一早,他换了身靛蓝的窄袖圆领袍,像个利落的小郎君一样,背着那天的画和写生的作品,去拜访那位太子少傅。

    延年里因为临近西掖门,这里住的全是权贵,高门大户。

    他敲了门,管家见他年纪小,背着东西,问:“你是不是就是我家郎主说的客人?”

    李令俞一听,嘿,还挺有素质的。

    进了院子,整个院子造景古拙质朴,定是出自名家之手。

    待她进了前院,才知道吕匡渊不在家,给家仆嘱咐,她来了后务必请等等他。陪她的是家中的长子,名唤吕夷繁,生的和吕匡渊不太像,但很文雅。

    “你就是父亲说的那位小友吧?”

    李令俞还礼:”不敢当,只是偶然相识先生,今日来给先生送画。”

    吕夷繁笑说:“父亲痴爱书画,想必你丹青技艺过人。”

    李令俞被夸的汗颜,对方一旦太礼貌,她就会尴尬,这毛病真是改不了了。

    吕匡渊书房外的会客厅里挂了一副《廊桥山水》,她看了很久,她是中国文化传统里长大的,始终觉得传统国画技艺是最见功底。

    不多会儿,听见外面有人进来,吕匡渊后面还跟着一位年龄略比他小的中年男子。

    吕匡渊见她来了,惊喜说:“小友终于来了?”

    李令俞忙行礼,道:“小子李令俞,表字幼文。不敢受先生如此抬爱。”

    吕匡渊忙问:“画可带来了?”

    李令俞将画筒递给他,吕夷繁也说:“那我今日也见识见识这位小友的技艺。”

    吕匡渊身后的那男子笑吕匡渊:“养仲爱画成痴,今日又收到什么画了?”

    吕匡渊打开画筒,取出那副铅笔速写,但除了那副铅笔速写,还有一副已经勾线的速写,像钢笔速写一样。

    因为视角关系,看画的人,也能感觉如临街角一样。

    那人叹了声:“妙啊。”

    吕夷繁也说:“怪不得父亲心心念念此画。”

    吕匡渊这才带着几个人进书房,取出他的那幅速写人物画像,说:“幼文丹青技艺,十分老道。”

    李令俞惭愧:“不敢,先生才是丹青高手,外面挂的那副《廊桥山水》才是见真功夫。”

    吕匡渊打开第二个画筒,那是另一种工艺的纸,色彩鲜艳斑斓,让人如身临其境。

    李令俞见他们几个伸手摸画,啧啧称奇,心想,我当年看到法国古典油画展览的时候,那才是没见过世面。

    尤其见到那副《拿破仑一世加冕大典》,简直像个傻子,仰头看了一天。

    几个人就绘画技术的不同探讨了一早上,吕匡渊强留李令俞用午膳,那位先生却有事先告辞了。

    吕夷繁也要回去看望母亲,离开了,书房里只剩李令俞和吕匡渊。

    吕匡渊问李令俞:“幼文可有读书?”

    李令俞:“自己在读。”

    “没有拜先生?”

    李令俞:“我六岁拜在宋彦光先生门下,只是先生万事缠身,我们一共四个学生,都没有受先生教导,我和师兄袁兆宗自己学习,另外两位师兄跟着书院的其他先生学习。”

    吕匡渊看了他片刻,问:“幼文可愿跟着我读书?”

    李令俞拒绝:“先生不知,我家官司缠身,如今不适合一心读书。”

    她原本想试探问问江州案,如今看来,只有实话实说。

    “父亲因为江州案入狱,我们一家人唯恐哪天会被发卖,不敢欺瞒先生。”

    吕匡渊是真的喜欢她,犹豫再三问:“江州案你了解多少?”

    李令俞摇头:“不太清楚,父亲让我别去打听,只要安守本分就好。家里都是女眷,我不敢大意。”

    吕匡渊:“你多大了?”

    “十六岁。”

    吕匡渊神色复杂说:“我知道了。江州案牵扯甚广,确实不是你能打听的。至于发卖家眷,倒也不至于”

    那就好,她要的就是这句话。尽管李尚说了不会被发卖家眷,但她不敢太信李尚的话。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还是想捞一捞李尚。

    吕匡渊见他难得,十六岁,已经知道看顾家里女眷。

    “我听闻太原王之前得了一副……”

    李令俞没等他说完,就说:“我卖给他的,因为拮据,就卖了几幅画。”

    坦坦荡荡,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吕匡渊笑起来,那老夫也该付你一些薄金才是。

    李令俞:“送是送,卖是卖,若是想卖与先生,那日在街上我就开价了。”

    吕匡渊一听她是宋彦光的学生,觉得有些可惜。

    宋彦光收这几个学生正是辞官之年,这几个学生给他赢得了声望。他之后回乡守灵,再到入朝领外任职务,可惜了几个学生。

    遂开口说:“你写几个字,我看看。”

    李令俞也不怯场,挑了笔,就写了给裴虞的那幅画上的那首诗。

    正楷端庄朴实,天真自然,颜真卿的字她学的尚可。

    吕匡渊赞了句:“气势雄伟,舒展开阔,好俊的字。”

    李令俞惭愧:“不过是学先辈的字而已。”

    吕匡渊越发喜欢他,甚至提点:“还是要多做学问,莫要埋没了这笔好字。将来入朝,也好……”

    他自己说的笑起来。

    劝他:“江州案,已经不是区区江洲的案子了,你千万记得,别闯进来。”

    李令俞“昨日听闻书院山长入朝,出任太子少傅。”

    吕匡渊:“哦?是吗?”

    李令俞心里鄙视,老头,他一跃就和你平级了,你就没点想说的?你可也是太子少傅啊。

    李令俞见他不肯接话,就又说:“家姐夫婿任职御史台,前日特遣家姐归家,游说我,让我认了贪污之事,御史台便可出面为我说情,又说杨勃杨大人一身清正,横竖不怕被查,我等小民就不同了。”

    吕匡渊皱皱眉,只是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

    但反过来问她:“你为何不去求太原王,或者是求你先生?”

    李令俞:“不能也不敢。”

    吕匡渊:“为何不能?又为何不敢?”

    她真掰不过这个老头,几句叹气:“先生问题太过老辣,我不敢回答。”

    吕匡渊听得笑起来,有点意外她竟然知道,宋彦光收他们几个学生,不是为了教他们。

    李令俞踢到铁板了,这老头死活不上钩,也对,他堂堂帝师之才,能让她忽悠了就怪了。

    交浅言深,不过几句话,互相探了对方深浅,聪明人不会把话说的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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