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俞告辞时,吕匡渊送了她一本书,让她看完后写一篇文章。

    她笑着收下了。心说,这次也不是没有收获。

    等她出了延年里,再回望,这里都是达官贵人之所在。沿着御史台墙外的大道走着,见远远过来一群人,步辇上还有一位姑娘。

    前面的几个书生和她一样,驻足观望,等她走近问了句:“这是谁啊?这么大的仪仗?”

    其中一个学子道:“你是外地来的吧?这是陈侯和陈留王,还有永康公主。”

    等仪仗近了,李令俞和几个书生都垂首在侧,等着仪仗过去了,才才驻足观望了良久,陈侯,陈道止,其父是先皇义弟,异姓王封侯。

    但那位勇武的侯爷直到快六十岁,才生了陈道止这么个老来子。

    导致他和北宫的太上皇是异性兄弟,年纪却和当今圣上相仿。

    陈侯为人谦和,声望极好,也是仅有的几个如今能进入北宫的人。

    当今圣上待他一直如宗室叔伯一样,十分尊敬,但他一心做学问,只掌管编修撰述的职务。

    那位永康公主,据说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女儿,时年十八,定过亲,但对方因一场流感没熬过去。

    至于陈留王萧鋆,传闻性情十分谦和,擅诗词,爱书画。在太后膝下长大,和陈侯十分亲厚。

    陈留王这条路一路过去一直偏头在和陈侯说话。如此看来比太子忍得住气,太子已经跳脚,并重新开始择师。

    看吕老头的样子,像是早知道,八成这个师傅和他脱不开关系。他这个太子太傅当的,可真是个人精。

    她前脚回去,裴虞后脚就知道,她去了吕匡渊府里。

    听到仆从汇报,裴虞不得不夸她一句机灵,她以画会友,竟然都攀上吕匡渊了。

    他自小早慧,读书、做事,都是族中弟子的榜样,性情疏朗,友人众多……

    突然冒出来的李令俞,竟然让他看不透,她心思敏捷,多智擅诡辩,一笔丹青卓绝,她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

    李令俞完全不知道她被人盯着了,进入六月天气越发热,五月初五是太上皇生辰,十几年来的惯例,北宫不开城门,只送礼不祝寿。

    李令俞做梦也没想到,太上皇生辰,会和她有关系。

    江州案众说纷纭,错综复杂,因为拿不出强有力的证据,还在江州监察的人至今未归。

    进了五月,天气越发热了,李令俞倒腾了几天才制出来冰,李姝现在简单的静物画得不错了,李毓明显比她有天赋,素描上手都很快。

    李逸还五岁,会写几个字,乐的方氏每日喜滋滋的,李朱和李菱对绘画兴趣不大,李令俞只教她们写字和算学。

    李姝和李毓坐在窗外的树下正在煮酸梅汤,院子里都是飘出来酸酸的味道,李朱胆小,李菱顽皮,见李令俞拿着本书坐在窗前,就问:“哥哥为什么不教我们做文章?”

    李令俞:“不着急,等你们学会五百字后,我就教你们文章。”

    桃枝和桃姜就在青槐树下,守在炉子旁在扇火,周氏后来做针线也不再窝在屋子里了,经常坐在花园的青槐树下,小柳氏进来看见她们悠闲,笑说:“自从幼文回来,这几个再也不做针线了,整日都窝在她书房里。后院里全是你们闹哄哄的声响。”

    周氏却说:“她们能做什么针线,让她们闹吧,这点针线我赶一赶就出来了。”

    等酸梅汤煮好,加了冰,虽说和现代饮品不能比,但是胜在自己做的,反正就觉得格外好喝,李令俞问罗娘子:“母亲午睡醒了吗?醒了的话,就请她来花园里坐坐。你给忠叔也带一杯吧。”

    罗娘子受宠若惊,李令俞摆摆手:“咱们家就这么几个人,又不是官宦人家,没那么多讲究……”

    话说完,李忠就匆匆进来寻她,神色凝重说“门外有内宫的人,说宣小郎君进宫。”

    他这两天在看吕匡渊给他的那篇《文源论》,这文章写的很极端,道理非常讲不通,非常反社会主义。她看了几眼,分字逐解,觉得未免太枯燥了,就准备起笔写自己的文章,她需要一些才气名声。

    大家听的都惊住了,继而开始惊恐。

    李令俞起身笑说:“正好煮了酸梅汤,忠叔带一盏请内官稍等,我换身衣服就来。”

    阿竺起身随她进卧房,给她取了衣服,她还轻声笑问:“阿竺,你说我要是进了宫,被发现是女儿身,可就是欺君的罪。”

    阿竺难得皱着眉看着她,一句话不说。

    李令俞见她害怕,安慰拍拍她肩膀说:“别怕,我一定全须全尾回来。”

    内官年纪很小,李令俞行礼,踌躇道:“不知我……”

    那内官很和善,“奴叫蔡真,郎君只管随我走便是了。无需担心。”

    那就不是凶。

    一直穿过铜驼街,却没有进宫,沿着北道,北邙山就在眼前,蔡真这才提醒她:“郎君到了。”

    她心里惊讶,竟然是北宫的太上皇,一时间心里烦乱。

    等进了北宫,北宫守门的都是武人,不同宫门前的气宇轩昂的少年羽林郎,北宫的守卫更悍勇,精神面貌完全不同,像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人。

    她越想越没底,跟着内官,不敢再张望,穿过城台道,一直穿过一道阔大门,才望见不远处的朱雀殿。到了殿外,内官俯身给她行了一礼,道:“奴就送郎君到这里。”

    门里出来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内官,见了他先说了句:“倒是有几分熟悉的样子。”

    李令俞不敢大意,跟着他进了内殿,殿里光线暗一些,穿过前殿,来到一个像书楼的房间,门口一架巨型屏风,什么都看不到,那内官道:“圣人,人带来了。”

    这话说的,听着不吉利。

    “进来吧。”一个苍老的声音。

    李令俞垂首俯肩,进去后规矩的行礼,甚至都没抬头看到上首的人。

    她能感觉到那人打量审视她。

    很久后,那人才说:“和养仲当年比起来,差远了。”

    似是看不上她这幅样子。

    她心说,那你有本事叫我起来呀。

    “你写几个字,我看看。”,他说话虽慢条斯理的,但积威已久,给人很明显的压力。

    李令俞起身,蔡荃已经伺候笔墨,她下笔前犹豫了片刻,在考虑写中庸一些,还是写轻狂一些。

    纸呈给那人后,半晌都没有后续。

    萧雍生的高瘦,头发花白,老态毕现,那双眼极其锐利,看了眼她的字,没说好没说不好,只说:“倒是有几分风骨。那就留着做秉笔舍人吧。”

    李令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赐了官。那老内官将眼神递给她,示意她谢恩。

    她懵懵懂懂谢了恩,跟着老宫人穿过后殿,在回廊尽头的偏殿里说:“郎君以后就在这里办公了,圣人宽宥,郎君莫辜负了圣恩。奴是蔡荃,郎君有事尽管差遣。”

    李令俞不知道她走后,萧雍看着桌上的画,眼神里有几分喜爱。

    蔡荃走后,那个叫蔡真的小内官又来了,带着几个宫人,见了他笑眯眯道:“郎君莫急,让她们先打扫干净了,郎君往后就在这司书殿内办公了。”

    李令俞莫名奇妙被叫进来,她其实想问,她能不能回家。

    前几日朝中正闹得欢,东宫的事让御史台颇有微词,吕匡渊借机辞官,并举荐了杨昉。

    杨昉随后上任后,吕匡渊立刻称病辞官,陛下不准,三请三辞,才全了君臣佳话。

    当天被北宫召进来的不止李令俞,还有吕匡渊。

    北宫久不开门,突然辞官的太子太傅被召进去,前朝都盯着北宫门。朝堂的风向一直都盯着二圣。沉寂多年的圣人,如今召见前朝臣,这都不寻常。

    只有裴虞注意到了,李令俞被召进去了。

    吕匡渊进了宫,看着朱雀殿,驻足良久,才躬身进了大殿,俯身,行大礼,一气呵成。

    他多年前出入内宫,最得宠的时候,被赦不行礼不下跪,风头一时无两。

    上首的人盯着底下的臣子,嘲讽:“孤的养仲,如今也老了。”

    吕匡渊跪在那里,垂首至地上,沉默不语,久久没有抬头。

    吕匡渊年少经他一手提拔,一笔好字,一笔丹青一跃而起,二十几岁行走在内宫,荣宠不尽,少年风流,潇洒恣意,当年也是一段君臣佳话。

    当年的萧雍就喜欢吕匡渊的轻狂年少,如今君臣一梦,今古空名。

    萧雍:“起身吧。”

    吕匡渊起身,并不多言。萧雍问:“养仲如今,也告老了?”

    吕匡渊:“臣一介残臣,怎配为人师。”

    萧雍冷笑,但再未为难他。

    吕匡渊惯例站在他身侧,伺候笔墨,一如当年。

    君臣不提前尘,萧雍说:“孤今日碰见一个小子,颇有几分养仲年少的模样,就留在这里给我伺候笔墨。养仲若是有空,就教教他吧。”

    话虽说的谦和,但是命令吕匡渊:“臣领旨。”

    李令俞再次被唤进来时,吕匡渊正和萧雍讨论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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