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俞到了家,才进书房,几个小的果真乖巧,李菱正在黑板上仿写她的字,李朱在整理写的草稿纸。

    李姝和李毓还在研究她的画。李逸被周氏带回去睡觉了,方氏照样出去谈恋爱未归家。

    李忠进来送了很多帖子,有方从晦的,柳家的,还有从前的一些亲戚的。

    方从晦的是一封信,祝贺他如北宫,成了第二个吕大人,洋洋洒洒的华丽文字中一通夸赞,讲述了吕大人当年在圣人身边,是何等的风采。

    她这才知道,看不出来吕匡渊当年还是靠艺术成就外加不俗的文学素养,和敏锐的政治头脑,在大梁的朝堂上璀璨了这么多年。

    方从晦信的结尾说他要去江南,不能相见,等归来时,一定要送他一幅画。好不妄他在江南寄相思。

    李令俞面无表情的合上信,将信塞进博古架的箱子里。

    柳家的请柬是柳恪的夫人邀请柳氏带着家里的女儿们,回娘家小住。事实上柳氏的父母还在颍川,只有一个亲弟弟,在颍川族中做些小买卖。

    罗娘子说,柳氏将李姝留在柳家,结果让人给送回来了。李姝不知情,大柳氏哭了几场。

    李令俞代柳氏写了回信,只道,父亲的官司尚且没有定论,母亲最近身体不好,回绝了柳家的好意。

    他才被人举荐,被萧雍当成一个趁手的工具人,实在当不起他们的青睐。

    至于书院的请柬,他想了想,放在桌上,一时间也没想好怎么处理。

    她握着笔,坐在竹帘后的书案上,盯着竹帘下的珞子出神,

    过几日,是她的生日,她生日是在夏至第一日,李姝的生辰在六月初一。往年大柳氏还会带着几个女孩去走亲戚,尽管不是富贵人家,但总归是女儿的一个节日。

    小柳氏是个妾,没资格出门,上次出门也不过是李令俞带着她和周氏出门。

    小柳氏正这个时候进来,她来想问问李令俞,七巧节要不要带妹妹们出去走走。

    进来见几个小的都忙自己的,李毓努努嘴表示哥哥在里面。

    李令俞听见响动,问:“怎么了?”

    小柳氏:“没事,就是问问你们晚上想吃什么。”

    李令俞随口说:“问她们就行了。”

    小柳氏本就是来找她的,撩起帘子进来,轻声问:“怎么了?”

    李令俞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

    “没事,有些累了。”她倦倦的说。

    小柳氏安慰说:“累了就早些歇息,别总熬夜那么晚。过几日是你的生辰,你想怎么过?要不你也同她们出去玩一天。”

    李令俞听得笑起来,这才想起来已经快六月了,转眼都几个月过去了,她竟然生出一种她已经在在这里生活了好久的错觉。

    见她愣神,小柳氏又心疼,说:“咱们家不要什么大富大贵,你只要平平安安就行,什么时候能成个亲就好了。”

    李令俞被她逗笑了,“我知道了,这几日我都不用去宫里当值。过几日带你们出去玩。”

    小柳氏怕她以为是自己想出去,忙说:“我就不去了,你们几个孩子出去玩。”

    李令俞:“你和周娘子都去,这次若是不忙,就都去吧。”

    让她们再嫁人,已经不现实了,她只能尽量让她们好过些。

    第二天,回乡多日的袁兆宗归来,给她带了很多金陵的特产,包括纸笔。

    他来了才知道李令俞进了北宫做了执笔的小官,惊讶的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而后才小心翼翼问:“那位圣人,好说话吗?”

    李令俞握着笔,笑起来,孔章真是温和敦厚的性格。

    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形容她这位上司。

    只好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袁兆宗也理解,袁兆宗印象里的李令俞就是一个腼腆,少言寡语而且一心钻研书画的小师弟。

    袁兆宗毕竟也是十几岁的年纪,性情敦厚但也有少年的调皮,凑近说:“那位传闻不好说话,杀伐很重。”

    “这倒没看出来。”

    她只见过萧雍一次,那种权力加持的威严,让她很不舒服。

    见李令俞懵懂状,他就又悄声问:“你听没听过,河间王谋反案?”

    李令俞从没有听过河间王这个名字,她猜想两宫肯定是父子权利交替时发生了什么事,自古帝王传位,父不死,子不继。

    历史中出现的玄武门、战乱流离,她在如今的史实中并没有看到,那就是被人刻意销毁不准再提了。

    怪不得之前杨勃似乎对两宫态度极为不屑,她当时还好奇,君王在上,他怎么会如此桀骜。

    李令俞问:“什么时候的事?”

    袁兆宗做贼似的,凑她跟前悄悄说:“天兴三十七年,当时已被立为太子的河间王意图谋反,被诛。那位圣人一病不起,当今圣上才继位的。”

    李令俞看着他,一时间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袁兆宗凑得太近,见她睫毛浓密又长,比人家姑娘的皮肤都要好。真是清秀异常,想到这些突然自己觉得耳红,尴尬的别开脸。

    李令俞丝毫不知,还在独自想,这个剧情明显不合理,河间王已被立为太子,为什么要谋反?还有圣人一病不起,怎么可能就退位了?

    那就是当时的临淄王,也就是当今圣上,才是那只黄雀?

    这个剧情和李凤凰家的玄武门之变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怪不得,她酒肆茶楼里混迹了那么久,正史野史听了那么多,看过那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史书,竟然丝毫没有听到、看到过关于他的消息。

    两人正窃窃私语,李姝抱着书进来,问:“哥哥……”

    说到一半,见袁兆宗回头惊讶地看着她,李姝这才反应过来,忙准备退出去。

    李令俞:“阿姝怎么了?进来说话,这是我的同窗袁兆宗,你也见过。”

    李姝不好意思,就说:“哥哥有事说,那我先回去了。”

    李令俞:“也不是什么事,你先进来。”

    李姝有些害羞,李令俞和袁兆宗说:“正有事要拜托你。”

    转头和李姝讲:“你的字起笔难改,练我的字有些吃力,久不见长进,今日孔章正好在,他的字少坚利,行笔稳重,让他指导你的字比较好。”

    李姝和袁兆宗都拘谨的看了眼对方,都被李令俞这个大胆的决定搞懵了。

    李令俞:“我家妹妹都读书写字,不讲求闺中女儿不见人那套,大大方方就好,孔章不必避讳。何况我这个兄长也在这里。”

    袁兆宗紧张道:“不不,我就是怕礼数不周,唐突了令妹。”

    李姝将书放在桌上,在窗口的茶桌上给他们煮茶,袁兆宗才收起八卦的心思,和李令俞郑重说:“幼文莫要掉以轻心,北宫当值,其实算不得好前程。”

    李令俞:“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你也要记得只要是圣人赏赐,就是好前程。你性格温和纯善,不要管这些波澜,你只管做你的学问,这世道总不会一直都这样。”

    袁兆宗被她夸的面红耳赤,见李姝将笔墨准备好,就起身去写字了。

    她一个人坐在书案后面思考,茶香袅袅,袁兆宗低语给李姝指点她的字。

    早晨的日光照进来,让整个书房都罩着一层温蕴的暖光。她一个人想,江州案的贪腐,最后竟然归咎在了两宫党争,输的一派,世族都被血洗。以至于如今都被人忌惮,连年赤贫,百姓受灾。杨勃固然有错,或是心中有恨,但他还是选择了救人,权力相争,他心怀悲悯,见不得饿殍遍野,就注定是输家。

    她自见过杨勃后,才意识到每一段历史里,不是最高的统治者有多英明,多伟大,而是因为有数不尽的像杨勃那样的用自己脊骨做脊梁的人,心怀悲悯,撑起了这伟大的皮囊,才将这太平盛世撑起来了。

    这样的脊骨有很多很多,所以才盖起了这盛世高楼。

    江州案无解。

    李姝经袁兆宗指点,写字果然有了方向,没有练习李令俞的字那么吃力了。

    李令俞则写了一段吕匡渊留给她的作业。

    写到一半,而后她忽然想起,问袁兆宗:“孔章有没有想法,在雒阳安家?”

    袁兆宗看着李姝的字迹,回头答;“我这次回来,也正有此意,也和家里商量过,既然不合适在书院里求学,那就在城里买个宅子,一直住在修梵寺,也不合适。”

    李令俞指指窗外:“隔壁院子的人像是要离京,我让阿符去替你打听打听。”

    袁兆宗感谢说:“当真?那就麻烦幼文了。”

    李令俞很喜欢和单纯的人打交道,袁兆宗的三经四义基本功十分扎实,他是适合做学问的人。只是如今世道不好。

    她摆摆手说:“没什么麻烦的,若是学问,我远不及你。”

    李姝笑说:“哥哥最不耐烦做学问,所以时常夸你。”

    袁兆宗被兄妹两捧的脸红,李姝见他脸红也觉得不好意思。

    倒是李令俞看着两个小同学,你不敢看我,我也不好意思正大光明看你,觉得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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