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时分,薛道自床榻上醒来,疲惫的伸了个懒腰,起身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冬日里还是黑着的,但即便是这样,都有迟到的可能。

    还好薛府所在的东宁坊离皇城不是很远,即便五更起也来得及,有的住的远一些,只怕三更就要起了。

    薛道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一点儿动静来吵醒还在熟睡着的林照,他刚转过身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人的咕哝声,还带着困倦的沙哑。

    “少爷?”

    薛道吓了一跳,这死寂的屋里突然有人说话还真吓人,回头,林照盘腿坐在榻上,惺忪的样子,带着微卷的头发,还有红扑扑的脸颊,可爱极了,微微歪了歪头,问道:“你现在就要起吗?”

    薛道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脸:“对啊,以后上职的日子都要起这么早。”

    “知道了。”

    林照打着哈欠,用手捂了捂,随后推开薛道的手,从床上下地,扬声喊道:“春分!春分!少爷起床了,快把少爷要穿的衣裳拿来!”

    可能太困了,林照还绊了一跤,看的薛道心惊肉跳,忙道:“不必了,你还是再睡一会儿吧,我自己收拾好了就去上职了。”

    林照固执的摇了摇头,掀开门帘,楼梯处传来脚步声,不是春分,而是芒种,果不其然,这丫头还真是细心,一直在这里守着。

    “夫人,以上都已经备好了,平怜也已经套好了马,在西角门等着了。”平怜端着个木盘子,上面摆着官府和进贤冠,林照接过,让芒种去准备些吃的,谁知芒种提醒道,“少夫人,平日里就算了,咱家大少爷今日要述职,是要参朝会的,参朝会是不能用朝食的,要等圣人赏廊下食才行,您怎么给忘了?”

    林照含糊的点了下头,芒种苦笑,这是太困了,头脑都不清醒了。

    “少夫人还不快去把官服拿给大少爷。”

    芒种哭笑不得的催促。

    林照像是行尸走肉一样的往回走,却险些和刚出来的薛道撞个满怀,吓得他左手接过木盘,右手搂住林照柔软的身子,想着昨晚是自己没完没了,才让她累成这样的,无奈道:“你还是回去睡觉吧。”

    说罢,将林照抱回床上,自己穿好官服,戴好进贤冠,让芒种照顾好林照,独身去了西角门,骑上马,准备上职去。

    “少爷小心。”平怜拍了拍马屁股。

    “我今日述职,正式就官,怕是会有不少人登门拜访,母亲不理,光靠夫人一人实在为难,看好门户。”薛道交代道,“你是知道的,什么人能见,什么人不能见,不要给她添麻烦。”

    平怜认真的点了点头,目送着薛道骑着马扬长而去。

    “好冷啊。”

    这大冬日里,摸黑起床真是要命了,平怜搓着手,又捂了捂耳朵,跺着脚往回头,在院门处看到芒种,她正在冲着自己招手,小声道:“我煮了热牛乳,你快来喝了,小心冻坏了。”

    平怜咧嘴一笑,几乎是飞奔过去的,芒种皱眉:“跑什么,又不是不给你喝了。”递过去给平怜,说道,“这是昨日五少爷喝剩的,冬日不坏,多放一天也能喝的,我特地留下来了,你尝尝。”

    “还是你最好了。”

    平怜大言不惭的说着,接过抿了一口,那香甜的牛乳沁人心脾,不知道是喝了这牛乳,还是芒种惦记着自己,心里暖呼呼的。

    “噗嗤。”

    芒种捂嘴一笑,平怜愣了愣,见她伸帕子来将自己嘴唇上的一圈儿白印儿擦了下去,平怜往后躲了一下,这样突兀的动作,让芒种也反应过来自己越距了,一把将帕子塞在平怜手里,头也不回的跑了。

    “哎……”

    平怜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该死该死,自己躲什么,芒种可是在给自己擦嘴啊,他气的将牛乳一饮而尽,却烫的浑身直哆嗦。

    心里直骂自己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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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醒了那么一次,林照一口气睡到了晌午才醒来,窗外又下起了雪,她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身畔,愣了愣,转头过去,空无一人。

    “少爷?”

    林照裹着袄子下楼去,见到芒种问,这人听林照问起薛道,苦笑着说道:“少爷五更时分就上职去了,夫人您不是还起了吗?”

    林照完全没有印象了,这会儿只觉得头痛和饥饿,春分将食案搬过来,她登时大块朵颐了起来,平怜从外头进来,说又有人送请帖来了。

    “请帖?”林照莫名其妙道,“请我的?”

    “是请您和大少爷的。”

    平怜解释。

    林照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翘头案上也有很多请帖,都快摞成山了,她坐过去挨个看了看,都是些朝廷官家的宴席请帖。

    今日是薛道第一天正式当差,看来朝廷中,不少人对这位朝野新秀抱有期待呢,想着,林照自己是做不了主的,便叫芒种收好,等薛道回来后自己决定,只是其中有一张她多看了看。

    “韩家的请帖。”

    是当日和林长宜在眠柳时阁,那个和李天瑞争抢花魁的韩巍,十六卫金龙卫首领的弟弟,话说回来,这位金龙卫首领,还是杨宝嘉父亲的麾下呢。

    这么说的话,韩家的宴席也会请杨宝嘉他们了。

    倒是可以去一去。

    林照想着,将韩家的帖子放在了最上头。

    随后一边看书,一边用朝食,等吃完已经是下午了,薛永跑来玩,说薛定正在寒鸦舍读书,叫他出去,不想被打扰。

    “难为你四哥想要用功读书,你就别打扰他了。”

    林照顺手将桌案上的牛乳糕推到他的面前,薛永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吃的满镯子都是白色的屑,林照平静的用手扫去。

    还有不到十天就是年节了,府上的事情也都操持的差不多了,自从薛道回来后,拿刘升做文章杀鸡儆猴,连姨娘只说固胎,足不出门,至于曹管事,林照说什么,一句不驳,事事照做,省心多了。

    而且听薛怀石说,除夕要进宫赴皇宴,这才是要紧事。

    临近傍晚时分,林照又去了一趟四时汀,赵学究守着炭盆,昏昏欲睡,他委实年迈,进了冬日,疲劳的很。

    加之年下了,稍大些的孩子们都回去帮忙家事,四时汀里只剩下一群五六岁的孩子,成日吵吵闹闹的,书本纸笔满天飞。

    林照刚一进屋,好悬被一只毛笔打到,芒种吓了一跳,却见林照伸手,修长的两指夹住那根毛笔,冷淡道:“怎么这么淘气?”

    林照时常来看,这些孩子都认得这位少夫人,他们连赵学究这个老头子都不怕,偏偏有些畏惧林照,见状,都赶紧回到座位上,齐齐扬声道:“少夫人康安。”

    稚嫩整齐的声音响起,赵学究猛地一颤,从座位上醒来,瞧见林照,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林照推辞了,她说道:“您辛苦了。”

    赵学究连连摆手,被林照抓到自己睡觉,有些讪然的捋了捋胡子:“这些小娃子实在是太不服管教,我年纪大了,精神也不济了。”

    赵学究话里话外的赔罪,又拿年纪托词,林照当然不会说什么,那根毛笔在她的手指缝间灵巧的翻花儿,看的这群孩子直瞪眼睛。

    “看什么?”林照扬着下巴,坐在前面去,“有什么可看的。”

    有孩子怯生生道:“这毛笔在少夫人的手里,可真听话啊。”

    林照看着那孩子,脸颊上还有墨痕,哭笑不得,随后得意道:“我两岁开始拿笔,这笔在我的手里,当然比我儿子还要听话。”

    她顺手拿起孩子手里的书本看了看,上面写着《边蛮异志》,林照不禁微微挑眉,这些孩子只怕连千字文都背不下来,怎么能读的进去这个,这边蛮异志上写的是陈辽两国曾经开拓疆土,收付夷族的历史,林照也是十岁上才开始习读的,因为上面许多生僻的字眼和用词。

    让孩子们读这个,不是太为难了吗?

    林照回头看了一眼赵学究,这人又要睡去,林照无奈的笑了笑,回头对这那些大眼瞪小眼的孩子们说道:“今天就不要看这个了。”想了想,“今日只背千字文,谁要是能在明日背给赵学究听,我就给你们吃宫里的点心,还会给你们的爹娘赏钱儿,怎么样?”

    两府的主子们哪儿生的出这么多小少爷,这群孩子多半都是府上奴才的孩子,别说宫里的点心,就是平日里吃些糖都算奢侈,听到林照这话,各个面露喜色,若是背下来,还能让爹娘得赏钱儿,立刻斗志昂扬,纷纷放下边蛮异志,掏出抄写的千字文来,大声的朗诵着。

    饶是这么大的声音,赵学究也没有醒来,睡得正酣。

    林照拄着下巴,斜靠着身子,拿起边蛮异志重新读了起来,伴着那郎朗的读书声,夕阳很快扑了过来,大片的红晕顺着窗子打进来,林照包裹在那温和的光晕红,发丝透着层层晶亮,似有一只火红的蝴蝶停在她的眼前,终于将书本合上,看了一眼那些发奋刻苦的孩子,笑着说下学吧。

    这些孩子立刻欢呼雀跃的跑了出去。

    赵学究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咻的醒了过来,看着跑出去的孩子们,这才发觉时辰已经这么晚了,林照坐在对面看着他,赵学究忙道:“少夫人,您在这里坐了一下午吗?”

    “一个半时辰而已。”

    林照也起身,薛道该下职了,敲了敲一旁的桌子,叫醒同样趴桌子睡着的芒种,两人一同回了汀兰水榭,春分他们已经将夜食准备好了,一边布菜一边道:“大少爷怎么还没回来,这都几时了,也该回来了啊。”

    “今日是他第一天当职,晚些回来也很正常。”

    林照嘴上说着,却没有动筷子,直到夜已经深了,才简单的吃了几口,让自己半夜不至于饿醒,上二楼去了。

    春分和芒种相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春分咕哝道:“饶是第一天当职也差不多了吧,这都二更天了,大少爷还没回来,五更又要起身上职去,该不会是不回来了吧。”

    芒种无奈道:“是啊。”

    果不其然,大抵是半个时辰后,跟着上职的平溪回来了,说薛道今晚不回来了,芒种问了一句是歇在长秋殿了吗,平溪却没有回答,转身走了。

    芒种一愣,旋即生气的攥紧拳头,春分在旁边偷笑,平怜对她百依百顺,换到平日乖僻的平溪身上,这人不吃这一套。

    芒种瞪了春分一眼,上二楼去,轻唤林照,说薛道不回来了,一开始以为林照已经睡了,谁知道门帘后传来林照的声音:“我知道了。”

    芒种瞳孔微颤,原来林照还在等薛道回来。

    而后一连六日,薛道只回来一次,也是深夜才回来,林照并不知道,等她早上醒来之后,薛道又已经上职去了,林照连过问的机会都没有,平溪的嘴也严得很,连平怜都问不出来什么。

    薛怀石和薛夫人也不知道薛道最近在做什么。

    什么都会和自己说吗?

    林照想起薛道曾经说过的话,可见此人话中之言真假难辨,况且,正如眼下的情况,薛道若想隐瞒一件事,自己只怕到死都不可能知道。

    只是薛道不说,林照不问,薛府上下几百号人,加之年下忙,各个院子来回的撺掇,薛道五六日没回府的消息很传了开来,各说纷纭间,各式各样的理由也是越来越离谱,还有说见到薛道晚上在角门和一男子辞别的。

    薛道是断袖?

    林照不由得一笑,若真有这么个男子,也只可能是绯村吧。

    “你这又是怎么了?”

    芒种在折梅花往瓷瓶里插,小雪在旁扶着,闻言看过去,春分气鼓鼓的,不知道又在哪儿和人吵架了,年节人群流动性太大,春分每日都和人拌嘴,汀兰水榭的几个人都已经习惯了。

    “没。”

    春分冷冷道。

    “怎么了?”林照也注意到,放下书卷看过来。

    春分一开始想瞒着,但奈何她不是那能藏事的性格,不多时就自己供了出来,说是听平怜说的,薛道每日下职后,都带着平溪出城去,问了城门的守城兵,说看到薛道出了城后,往南边去了。

    说到出城,林照第一个想的,就是康平王府,陈华处。

    薛道去那里倒很正常。

    只是又春分说,有府上的人听张家镖局的趟子手说,押镖的时候在城外看到薛道了,在一处院子外的井边挑水,旁边还跟着一个妙龄少女,两人有说有笑的,过从亲密。

    闻言,林照手指间飞转的毛笔,登时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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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外话:这是二合一章节,四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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