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龄少女?

    林照手指间的动作虽然停止了,但大脑却在飞速思考着,她十六年来,读了无数的书籍,写过的纸张能堆满一个大屋子,但此时此刻却想不通一个问题,妙龄少女的话,妙龄……到底是多大年龄。

    自己十六岁,算得上是妙龄少女吗?

    见林照不言语,芒种还以为她生气了,怪罪的看了一眼将这个坏消息带来的春分,回头半哄半就的说道:“夫人别痴心,这些下人嘴上没个把门,编起瞎话来也是一个顶十个,前些日子还说咱家少爷是断袖呢,您忘了?都是编排出来的,您若信了,便是傻子了。”

    林照轻轻的眨了下眼睛。

    鉴于薛道每天晚上对自己如虎似狼的模样,可见男人不是威胁,女人才是威胁,一个妙龄少女,光这四个字,林照就已经觉得大事不妙了。

    倘若薛道不再喜欢自己的话,那自己在这府中可还有一席之地吗?

    宠妾灭妻,自己就成了这大宅院里的活死人了。

    就像……就像母亲一样。

    不,不一样。

    母亲有厚实的娘家,自己没有。

    林家在薛家面前,是牛蝇之别。

    芒种见林照还不说话,歪了歪头,心说这人是怎么了?

    这眼神直勾勾的,在想什么呢?

    林照不知道怎么说,依稀想起来还未出嫁时,唐氏交给自己的话,或许想做一个大宗妇,更好的操持府宅,不在于个人手腕高低,而是在于夫君对自己的宠爱是情深或浅。

    哎。

    不知怎的,林照叹了口气,想这么多做什么,这辈子再惨,也惨不过上辈子去,好歹每日还能看到新升的太阳,想着,林照伸手接了接,忽然一抹红光出现在掌心,像是一碗倒进来的朱墨水,她愣了一眼,这才发觉,原来时辰已经临近傍晚了,是下职的时辰了,今晚薛道也不会回来了吧。

    “春分,摆饭吧。”

    林照放下毛笔,眼睛还流连在书本上:“看看肘子好了没,让康妈子切一盘回来拿吧,还要韭花酱,淋些酱油去。”

    “那再去领些清茶吧。”芒种偷笑。

    林照一愣,旋即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韭花酱吃完之后,嘴里的味道大得很,要用清茶漱口的。

    春分将食案拖过来,林照端坐着,又将书本摆在旁边看着,那沾了韭花酱的肘子一片一片的送进嘴里,满足的嚼了嚼,研究着这书上的落凤体,提笔落笔的时候要如何书写,毕竟凌鹤体的十二种写法里,落凤体的书写记载是最少的,因为开创凌鹤体的徐家曾经说过,落凤体无骨,如今林照所写的,七成都是她自己根据拓本,自己研究出来的。

    “落而不跌,软而不折,如悬之鸟,疾驰入湖。”

    林照咕哝着。

    芒种在旁边跪着,光是听着这十六个字,就已经头脑发昏了,还要从中研究出写法来,真是为难了,忍不住道:“夫人,还是先吃饭吧。”

    “就是。”春分也道,“您这都看了一天了,眼睛该花了。”

    林照懒理,固执的用左手拿起书本,右手拿着筷子,以古籍下饭,正看的津津有味,脑海里生出一个具体的,用落凤体书写的‘永’字后,手里的书本却被人给拿走了,她愣了一下,抬头看过去,视线内落入一张熟悉的面庞。

    清润如玉,含着温温的笑意,是薛道。

    林照微微张着嘴巴,呆愣的忘记咀嚼,薛道哭笑不得,伸手帮她合了下巴,顺势坐在对面,拿过林照手里的筷子,说道:“怎么不等我回来自己就吃了,还特地让康妈子切了肘子,好贪心。”

    林照忙坐直身子,问道:“少爷,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薛道端着饭碗,反问道:“这叫什么话,下职了当然要回家啊。”

    下职了要回家?

    可是薛道已经四五天没有回来了,而且……这回来也没个解释,芒种在旁边看的都着急死了,林照怎么不问问,就算是文昌省最近太忙了,实在是抽不出身回来,也算是个理由啊。

    谁知林照没有问,伺候着薛道吃过夜食,这人先上二楼去了,而且上楼梯的时候,膝盖关节处发出嘎拉的声音,可见最近疲惫。

    林照看了一眼身畔煮着的清茶,等着喝,忽然听到楼上薛道叫自己,吩咐芒种等下将茶送上去,随后上了二楼,刚掀开门帘子,腰身便被一条手臂给搂了过去,薛道轻啄其唇,淡笑道:“好香的肘子。”

    林照登时满脸通红,推搡着他的胸口:“我还没梳洗……”

    “我才不管。”

    薛道的语气充斥着无赖。

    不多时,芒种端着清茶上楼来,薛道两人并未在小厅里待着,她蹑手蹑脚的往前靠了靠,听到卧房里传来的声音,猛地憋住呼吸,耳根也寸寸变红,转身端着茶,心里怦怦跳的下去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林照翻了个身,整个人都快要散架了,她攥着枕头,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这代表薛道还是很喜欢自己的吧,还是说,四五天没有人事,所以如此迫不及待。

    好累,懒得梳洗了。

    薛道瞥眼,拍了拍林照的肩膀,没动静,伸头过去一看,竟然睡着了,无奈的笑了笑,还想把好消息告诉她,算了,就当惊喜好了。

    薛道摘下鱼肠,穿好衣裳端来热水,给林照擦脸,夜深了,他这几日也是筋疲力尽了,往旁边靠了靠,就这样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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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傍晚,薛道还是没有回来,府上议论如沸,明日就是除夕了,这么重要的日子,薛道却还是要出城去,和那个人口相传的‘妙龄少女’在一起,即便只是挑水做农活,做这些下人的活计,薛道也甘之如饴。

    这些流言蜚语听在汀兰水榭这几个丫头的耳朵里,像是烦人的蚊子叫,春分更是,围着林照告状,连芒种拉着都拦不住。

    但林照不为所动,她盘腿坐在廊檐下,守着炭盆。

    “妙龄少女……”

    林照喃喃道:“妙龄……”

    芒种苦笑,真不知道这两个字有什么可推敲的,林照都嘟囔好几天了,罢了罢了,真是魔怔了,她道:“夫人,明晚就是除夕皇宴了,圣人让老爷和大少爷都过去,大少爷必定会带着您的,看看明日要穿什么吧。”

    林照漫不经心道:“少爷会带我吗?”

    芒种不解,林照这话是什么意思,转念一想,只怕是在说那个妙龄少女的事,干脆上前拉起林照,催促道:“哎呀夫人,咱们快去试试衣裳吧,少爷给您做了那么多仪服,您倒是穿一穿啊。”

    林照被她拽的踉跄,连连道:“好好好,我试就试,你别拉我了。”

    “夫人这般容貌,再穿上那仪服,必定比宫里的主子娘娘还要漂亮呢。”芒种凑过来,小声道,“只怕比魏贤妃还要漂亮。”

    “不许胡说,被人听到,岂非与人把柄,你不要学春分的口无遮拦才是。”林照皱眉警醒道。

    芒种闻言,忙说自己不敢了。

    除夕皇宴啊。

    既然明日要参加皇宴的都是正经的主子,自己不过是作为家眷,和薛道一起去凑个热闹,到时候角落里一坐,欣赏着歌舞,吃些没见过的,听着麒麟殿里你来我往的机锋对话,大抵是四更时分也就散了,何必太过张扬呢。

    林照试了一圈儿,最后选了一套深蓝色的冬袍,得体却不过于张扬隆重,也衬得她皮肤更白皙了些,脱下仪服后,她躺在帐床上,累的掉头就睡。

    翌日醒来,正是除夕,还未等起床就听到院子里面欢声笑语一片,街头巷尾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空气中都带着淡淡的硝烟味道,她披着衣裳起来,春分这丫头带头讨赏,芒种在旁边偷笑道:“还讨赏,平日里夫人最疼的就是你了,在娘家前就是,可没少给你好东西。”

    林照环视一圈儿,今日除夕还真是喜庆,这帮丫头平日里随着自己,都穿的很素净,今日穿红着绿,别有一番风景,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许多,让春分将自己的妆奁盒子拿出来,让她们挑选自己喜欢的首饰戴。

    “这个给我!”

    “松手,等下抢坏啦!”

    “我要!我要!”

    林照苦笑着摆手:“好了好了,首饰有的是,别伤了和气才好。”瞥眼外头的时辰,也不早了,赶紧更衣后去了东君台给薛夫人磕头,说了几句讨吉利的话,李素在旁边站着,含笑看着十分守规矩的林照。

    薛夫人穿着身暗红色的冬袄,脸色红润,气态雍容,没有急着让林照起来,而是笑道:“行川把你养的这样的好,你今日来给我磕头,我倒是不知道赏你些什么东西了,赏什么,只怕都入不了你的眼。”

    林照抬起头,白色的绒毛簇在下巴处,衬的红唇剔透,晶莹如血,闻言,俏皮的笑道:“别的明微也不求,还是先请母亲赏明微一顿朝食吧。”

    “哈哈哈——”

    薛夫人意料之中的朗笑起来,李素也忍俊不禁,赶紧让翠竹去准备,又去扶林照起来,说道:“少夫人且等片刻,今日后厨怕是忙极了。”

    林照颔首,乖觉的坐在旁边。

    薛夫人说起来,今日除夕的皇宴她是不跟着去的,薛家的女眷光林照一个就够了,府上还是要留个主人的,再者说了,圣人让薛怀石参加家宴,那是辅佐登基的犒赏,至于薛道,是因为的了太后的喜爱,林照,是借了薛道的光。

    而且薛夫人不再年轻,前几日下雪,路面积雪,出行不便。

    林照没有多问,听从便是。

    翠竹不多时叫人抬了食案进来,林照闲聊着的吃完,回去花都院更衣,重新准备梳妆后,已经傍下午了。

    所配仪服大宴的妆容,林照是不会的,毕竟母亲也未曾面圣过,更别提院里的一行丫头,正想让人去问薛夫人,平溪带着个老嬷嬷来了,说这位崔嬷嬷是太后宫里的老人了,最会梳妆,是薛道和太后说过,特地接来的。

    林照忙起身相迎,崔嬷嬷笑称不敢,见这一屋子的手忙脚乱,也是见怪不怪了,让林照坐好,重新往头发上倒了桂花油,用篦子缓缓的梳着,不多时绑成了一个极其板正的高髻,崔嬷嬷扶着她的脑袋,往上插着步摇和金钿,眼睛顺着往下看,林照的脖颈仿佛长细瓶一般,弧度优美,肌肤白嫩,不住的称赞道:“夫人这脖子可真好看啊,一看便是享福的人,老奴在宫里做了这么多年,夫人这样又细又圆的肩膀,还真是少见那。”

    芒种在旁偷笑,昨晚还听到林照在屋里说什么别咬我脖子,可见林照脖颈诱人非常的事情,薛道也是知道的。

    “多谢嬷嬷。”

    林照低头轻笑。

    崔嬷嬷又拿起青黛和胭脂水粉,为林照描妆。

    长眉入鬓,眼落粉波,眨眼时似繁星闪烁,鼻尖小巧高挺,含红润染朱唇一点,额前又饰了红色的花钿,缓缓睁眼,一股无形的庄重蔓延而来。

    芒种眼睛一亮,这宫里面的老嬷嬷画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林照终于有些一族大妇的模样了,遂道:“夫人这样可真好看那。”

    “夫人的容貌,的确出挑。”

    果然,崔嬷嬷对自己的杰作也很满意,叫小丫头们把仪服拿来,一层一层的给林照穿上,温和的点了点头,说道:“差不多了,夫人也该出发了,皇宴的规矩繁琐的很,但有内监在旁督促,想必夫人是能应付得来的。”

    林照轻应,低头道:“多谢嬷嬷。”

    谁知道头上太沉,险些倒了,林照忙捧住脑袋,惹得崔嬷嬷朗笑不断。

    薛道应该是从长秋殿直接去麒麟殿了,林照在府上又等了等,宫里果然来了内监来接,带不得丫头,独身上了马车。

    “夫人放心,傍晚时分,咱们就能进皇城了。”

    那内监嘴角的笑容勾的老高,走在马车的旁边,声音尖细的笑道:“除夕皇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加的,夫人好福气啊。”

    林照听到这话,平静的回答道:“公公客气了。”

    “夫人且休息吧。”

    内监道。

    林照轻应。

    内监点了点头,似乎自言自语的样子,继续说道:“夫人就好好的睡一觉吧,咱们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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