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江放又清理出一些书放在桌上。他对陆君倾说:“想看自己拿。”顿了顿又道:“隔壁的小姑娘如果有想借的,你可以拿给她。”
陆君倾不解地看着他,感觉这话有点奇怪。为什么让他给别人拿,江放自己呢?
不过一想起江放就是这种不爱说话外表冷冰冰的人,让他代劳似乎也挺合理了。
陆君倾没往别的地方想,“哦”了一声,很快从这话里又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嘴角跟着弯了起来。
前几天还警告不准碰他的东西,现在不仅可以碰,还能由他借给别人,江放这是把他当自己人了吗?
陆君倾正走神的时候,江放又说道:“那小姑娘懂事早,以后不要再拿东西馋她。”
他说的是田田,陆君倾一下就听明白了,回想起下午小姑娘倔强的眼神,他心疼地点着头。
陆君倾一直觉得自己可怜,从小没有妈,现在爹也没有了……可是,他到底也没过过这种缺衣少食的生活。
这次出来他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活得辛苦却又坚强。
陆君倾发了会呆,江放还在收拾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又说道:“明天我要出门一趟,你能不能拿去帮我卖了?”
陆君倾回过神,顺着看去,见他指着墙边最后两幅画。
这是江放第一次用这种商量的口吻和他说话,而且今晚主动跟他说了这么多。
一定是把他当自己人了!陆君倾十分开心,丝毫没有迟疑地答应:“好。”
他想问江放要去哪,什么时候回来,但又想江放如果愿意应该会主动告诉他。
果然,江放的嘴唇又动了动,陆君倾期待看着他,最后只听到“睡觉吧。”
“哦。”他略微有些失落,但乖乖地上了床,关了灯。
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又是一个大晴天。太阳温暖灿烂,空气里带着泥土和花草的芬芳,小鸟在远近枝头上叽叽喳喳。
和每一个晴朗的早晨一样,万物勃勃生机,一切欣欣向荣。
因为要去春游,田田起得格外的早,穿着干净的白鞋,背着书包早早出了门,王婶紧随其后也出去了。
江放把钥匙给了陆君倾,帮他把画放在后座绑好,看他推着自行车走远,然后回房收拾行李。
江放四下望了望,本想再多看一眼,记住这曾经停留过的地方。可房间收拾得分外整洁,跟他原来住的仿佛不是同一间,江放对着那豆腐块似的被子怔愣了两秒。
最后他很多东西都没拿,只胸前一个斜挎包,背后背着一个画筒,手上拎着画箱,锁上门出来。
旺财热情地跟他打招呼,江放站在原地看了好几眼,拿出手机给它拍了张照片,转身走出院子。
陆君倾推着自行车走在街上,正想着早上吃什么,迎面走来个人跟他打招呼:“小伙子,早啊!”
抬眼看过去,是那面馆的老板。“您早啊!”正是早点营业的时间,陆君倾好奇道:“您这是去哪,面馆今天休息吗?”
“休息啥,去买包烟。”老板笑呵呵的,“哟,今天怎么一个人?”
陆君倾:……
这人还真是挺八卦,但猛地转念一想,说不定他会知道……
陆君倾说:“老板,跟您打听个事。”
老板回头朝他嘿嘿笑道:“行啊,去我店里等会。”
陆君倾点完面坐下,不一会老板回来了。
这会店里也不忙,老板跟伙计交代两句,坐了过来。陆君倾细细打量着店里的装修,问他:“您这面馆开的时间长吗?”
“长,好几年了。”
才几年,陆君倾微微叹了口气,“哦,那算了,您应该不知道。”
老板一听不乐意了,“嘿。我在这土生土长几十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说吧,想打听什么。”
陆君倾进入正题:“这附近有没有一位姓白的老师,男的,大概应该已经七十多了吧。”
他倾顿了顿,稳住情绪继续补充道:“他有个女儿,难产死了。”
“你是说白老头?”老板说:“人早不在了。”
“不在了?”陆君倾怔住。
老板见他脸色骤变,忙问:“你是他什么人,打听这些做什么?”
“那,那他还有家人吗?”陆君倾眸光闪动,艰难道:“我,我是他一个学生的儿子。我爸爸以前受过这位恩师的关照,我想去看看他。”
老板连连摆手,“哎,算了吧。你还念着人家的恩,人家可不一定会承你的情哦。”
陆君倾困惑地看着他,“为什么?”
原来白家的女儿未婚先孕,白老师被气得不轻,把人赶出去后,自己也一病不起。这事渐渐在镇上传开,老两口在乎名声,便关着门不再与邻里来往。
后来老两口又收到女儿难产的消息,听到一尸两命,老太太天天在家以泪洗面,埋怨老头子,白老师自己也内疚后悔,没多久人就走了。
陆君倾垂着眼眸听完,一言不发,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挺可怜的。”
陆君倾松开咬得发白的唇,“可是为什么不要去看她?”
老板叹息,“女儿老伴相继离世,那老太太的性格变得暴躁孤僻。”
“白老头走了没多久,白老太拿祖宅换了一间小门面,在这街上卖起了汤圆。”
陆君倾:“卖汤圆?”
“听说是她女儿爱吃汤圆。”老板继续说道:“那店里没什么生意,街坊邻里看她可怜,主动去给她做生意,但一个两个都被她骂着拿扫把赶出来。后来,渐渐就没人再自讨没趣了。”
老板又叹了口气,“唉,不说这些了……咦,这画不错!”
他视线落在陆君倾立于墙角的画上,起身走过去,“这画的就是我们后面这条河吧?”
陆君倾还在想白家的事,呆呆没有反应。
老板站在画前欣赏了好一会,越看越喜欢,“你这是拿去卖的吧,多少钱?”
……
打听到消息,画也卖掉了,没想到今天格外的顺利。陆君倾拿着钱走出面馆,心情却无比的沉重。
年轻的女人挺着肚子被赶出家,无依无靠,最后客死异乡,孩子哇哇啼哭,一出生便没了妈……画面在他脑海里生动起来,把着车龙头的双手握得青筋暴露。
陆君倾咬着牙,泪水无声划落下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白欣难产临终前要把他托付给一个外人,原来她也是无家可归的人。
他朝着面馆老板口中的汤圆店走去,宝蓝色的醒目招牌下,一个老太太站在大锅前忙活着,银白色的头发,蒸汽缭绕让她的脸看不真切。
曾经几次经过这个门口却从未想过,这个老太太就是自己想找的人,陆君倾心潮澎湃,深吸一口气,停下自行车缓缓走进去。
左右墙上装饰着雕花木板,挂着平安结,店面不大却装点雅致。
有客上门,老太太只撩眼看了一眼,继续低头搓着手里的圆子。陆君倾望着店头墙上的竹签菜单,目光悄悄打量着她。
还算红润的脸上,已填满上了岁月的沟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悲痛的遭遇,眼睛下那双大眼袋格外醒目。
这便是他从未谋面的外婆。
“一碗黑芝麻汤圆,谢谢。”他的声音忍不住颤抖。
白老太并没察觉出异常,低哑的声音回答:“五块。”
接过钱,在红格子围裙上擦干净手,她熟练地捞起几个圆子下锅。
陆君倾站在旁边,一瞬不瞬地看着,鼻子渐渐开始发酸。他杵在门口没动,老太太瞥了他一眼:“里面找位子坐。”
白糯糯的圆子。陆君倾食不知味,哽咽着全都吃完了。
店里冷清,此时就他一个客人,他舍不得走,起身过去:“奶奶,麻烦再来一碗。”
“我不想听见你的声音,以后不要再打我电话!”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他一跳,陆君倾定睛一看,原来老太太握着个老式手机,正在打电话。
他抿着唇安静站在一旁,老太太挂断电话,脸转了过来:“做什么?”
“麻,麻烦再来一碗。”陆君倾怯声地说。
老太太接完电话后,似乎心情就不大好,他强撑着吃完又走过去。
“您做的汤圆真好吃!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想到面前着老太太就是自己在找的亲人,陆君倾心潮澎湃,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
老太太对这马屁却毫无波澜,眼皮都没撩一下,始终低着头,机械地搓着手里的圆子。
陆君倾在她身旁又站了一会,终于哽咽着转身出门。
如果不是这老两口的守旧迂腐,事情也许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陆君倾原以为自己会恨他们,可是眼前老太太这副模样……
一回头,醒目的招牌映入眼帘——欣欣汤圆。
“那老太太也是厉害,伏暑寒冬,一年到头三百六十五天从不关门。生怕她女儿回来错过。”
可他却怎么也恨不起来了。
陆君倾在小河边坐了一天,恍恍惚惚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他们的热闹,他们的笑容,都与他无关。
之前梁玉鸣告诉他身世时,陆君倾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因为“君倾”这个名字是他亲妈取的。
他曾一度为这个名字感到无比幸福。尽管她人已经不在,透过这个名字,能够想象她和梁玉鸣从前是多么恩爱。
然而,他妈妈倾慕的竟是个负心薄幸的人。
陆鸿文是梁玉鸣的堂兄,小时候陆君倾跟着梁玉鸣黄婧去闻华市旅游时,曾经见过。富丽堂皇的别墅、漂亮高贵的太太,还有个穿着公主裙的可爱女儿。
自己过得幸福美满,却把他丢给别人十八年不闻不问。得知真相时陆君倾便觉得,无论陆鸿文当年有什么隐情,他都不会原谅。
而白欣,当年到底知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背叛?她一个人流落在外有没有后悔?陆君倾闭上眼,不愿再深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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