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垢在外面‘胡作非为’并不低调,  消息很快飞到了皇宫。

    承允帝听到哈哈大笑,朱笔不小心在奏折上划出长长一道,干脆把笔扔到一边,  笑了个痛快:“你瞧,  朕这个儿子,  是不是很有意思?”

    天子殿中批阅奏折,左右并无旁人,只有一个心腹桂公公。桂公公年逾花甲,  是自小跟在承允帝身边伺候的,有功夫傍身,  体格不错,  精神头也很好,  十六年前之事,于天子是巨大打击,于他也是难以言说的遗憾。

    当年事发突然,  桂公公一直伴在皇上身边,  他之忠心都是冲着皇上,  几乎是以一己之命,换了天子平安,之后休养了整整一年,身体才好回来,  可太子的遇害,  小皇子的失踪,加之其后皇后的缠绵病榻,撒手人寰……

    天子的伤痛,  没谁比日夜伺候在身边的人更懂。

    桂公公一直在想,  如果当年他能去救下小皇子……

    可当时局势万分险峻,  若他离开皇上身边,没替皇上挡了那一刀,结果会不会更糟?

    还好上苍怜惜,小皇子找回来了,皇上仿佛一夜年轻了几十岁,觉睡得好,饭吃得香,连批阅奏折都比以前积极了很多。

    “天之骄子,合该张扬,老奴……此前一直担心,”桂公公伴驾多年,深知天子脾性,私底下说话时,并没有那么循规蹈矩,字字小心,“小皇子流落在外,万一被人欺负,胆子小了可怎么办?胆子大点,皇上给紧紧弦,还能克制一二,这胆子小了,可不好练,如今岂不正好?小皇子孝顺懂事,是您的福气呢。”

    承允帝叹了口气:“是啊……他两三岁时那脾性,朕都担心十来岁时不好教,翻了天可如何是好?后来丢了,也担心寻回来变得怯懦胆小,朕不知要如何愧疚,这孩子懂事,恐老父亲为难,自己就能长得这么好……”

    桂公公:“小皇子心中无畏,有勇敢谋,看起来放肆,实则从未刻意耍威风,今次也是为了大局,可不能叫没长眼的给欺负了。”

    “不错,一群眼皮子浅的蠢货,朕的儿子也敢欺负?”

    承允帝冷笑一声,虽然现在多的东西不能给,不能叫人知道,但护犊子还是得护:“拟旨,大理寺寺丞朝慕云,才华卓越,能力不俗,入大理寺不足半年,凡有案件无不破解,立功无数,朕心甚慰,擢升为大理寺少卿。”

    刑狱人才本就难得,巩直调任后,这个职位空缺那么久,也是宁缺毋滥,有些事可以调派不熟悉的人暂代,有些却不行,人命关天,案件容不得半点马虎。

    承允帝观察了这孩子很久,一直没给人升官,不过是觉得年纪还小,可再历练久些,现在么,反正有他看着,出不了错!

    桂公公就笑了:“老奴这就去准备传旨,批了这半天折子,皇上也歇歇,回头小皇子见您瘦了,许会不高兴呢。”

    承允帝又开心了:“用得着你这老货提醒?累了就休息,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精力养足了,才能更好对理朝政,朕不比你懂?”

    您懂是懂,可您之前照做了么?

    还是小皇子回来的好。

    桂公公行礼暂退。

    不多时,他亲自带着圣旨去往大理寺,圣旨下发,自然不会没有动静,沿街不说敲锣打鼓,仪仗队摆出来都十分吸引眼球,听到是升官圣旨,大喜事,百姓们忍不住过来凑热闹,大理寺的人也与有荣焉,一个个面色膛红,腰板挺的笔直。

    主簿李淮更是捧着胖肚子,乐呵呵来回招呼支应,别看人胖,跑的灵活极了,十分尽心。

    有人悄悄问他嫉不嫉妒,一个几个月前同他平起平坐,甚至不如他的人,现在官升到了他前头,心里头不酸的慌?

    李淮直接送了别人一个白眼。

    这有什么酸的?朝慕云才能远在他之上,几个月相处下来,脾气虽然不怎么好,案子是破的真漂亮,干他们这一行,别的都是虚的,唯有真本事,才是立足之本,没见因为‘无案不破’这四个字,同行都不敢瞎逼逼了么?他现在出去,谁敢不给面子,全托的朝慕云的福!

    有个能力卓绝,基本不会出错的上官,他办什么事都方便,而且朝慕云那性子,有事能扛,交际吃酒就不行了,不说身子不行,本身性格也不爱这个,大理寺再是清水衙门,基本的人情往来也得有不是,大人不去,还不得指着他?

    “小朝大人离不了我呢……”

    你们懂个屁!

    朝慕云接了圣旨,倒没有太多喜出望外,于他而言,现在更重要的是案情本身。

    夜无垢在外面‘张牙舞爪’,消息传到哪儿都是,他自然也听到了,如今又接到了圣旨,自然闻琴知雅意,点了几个皂吏过来:“你们几个,去帮夜帮主壮壮威,大理寺办事,名正言顺,外人不得僭越。”

    “是!”

    之后,他叫了槐没过来。

    槐没直接运了轻功,飞过来的:“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说话就要捏脉。

    朝慕云任她捏:“没有。”

    还真没有,槐没蹙眉:“那是——叫姓夜的吓的?”

    朝慕云摇头。

    槐没:“也是,他哪能吓得了你,他最听你的话。”

    所以现在是——

    “看尸。”

    朝慕云尚未看到夜无垢的人,先到了他让人送来的,姚波的尸体。

    槐没眼睛一亮:“不等姓夜的回来?”

    朝慕云:“不用,我们先来。”

    刚刚升了官,不骄不躁不飘,转身埋头公务,槐没也是服气,但尸体当然更有意思:“走!”

    因是高处坠亡,姚波的尸体不大好看,哪怕经过家人收敛,也很难消去违和感,骨头碎软,支撑感弱,看上去都不大敢让人摸。

    别人不敢,槐没敢,她甚至敢上手摸:“你怎么看?”

    朝慕云非法医,但简单表征还是看得出来的:“肢体局部擦伤挫伤,能见皮下出血,然骨碎脏损,体内器官损伤远大于体表损伤,这是很明显的坠落伤,头骨后侧,脊椎,股骨骨折严重,以点为圆心,引发广泛性损伤——此人落地姿势应该是仰躺。”

    槐没鼓掌:“我就知道,你肯定藏着些东西,深藏不露啊!”

    “藏?”朝慕云挑眉,“这些东西,不用藏。”

    槐没顿了下,倏的回头:“你懂更多?”

    朝慕云垂眉,眸底现出浅笑:“并未系统学过,但有些还是知道的,比如以胃部食物,推测死亡时间等。”

    槐没眼睛更亮:“这也能行?”

    “自然,”朝慕云颌首,“人体对食物的消化过程,不同食材,有不同时间,不易伪造,证据简单明了。”

    几乎所有的法医解剖验尸过程,都不会放过这个环节,是对精准死亡时间判定的最大辅助。

    槐没只恨自己花了太多时间,找到妹妹来不就行了,为什么不信任朝慕云,还试探观察了那么久,早来早能玩这些好玩的东西了!

    “你要不要考虑教我?”槐没看着朝慕云,眼底闪着光,“我不但保证治好你身上的毒,还给你免费做仵作五年!”

    朝慕云没说话。

    槐没:“十年?”

    朝慕云还是没说话。

    这个狡猾阴险的男人,槐没咬牙:“你难不成想要我一辈子!”

    “姑娘家的一生,该要幸福从容,莫要轻易许出,”朝慕云看着她,“你无需卖身予我,我这里没那些规矩,大理寺的门,随时向你敞开,只要你愿意,每个案子都能助我。”

    槐没:……

    怪,怪不得姓夜的家伙会沦陷,这男人好像真的,有点什么魔力在身上的。

    她哼了一声,别开头:“那你刚才不说话。”

    “你我彼此了解并未很深,”朝慕云道,“我只是有些意外。”

    槐没:……

    她也有点后悔刚才的冲动,允那么多年出去,真有什么别的事了怎么办?

    朝慕云叮嘱:“日后三思而后行,类似的话,同谁都不要再说了。”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槐没一边看尸,一边想,怪不得妹妹也舍不得离开朝慕云,把他当兄长看,有些人就是这样,看起来冷冷淡淡,实则很能给人安全感。

    提醒自己别乱想,集中注意力,很快,对面前尸体有了结论。

    “这个人呢,的确是摔死的,但在摔死之前,他中了蛇毒……还记得王德业的尸体么?这个人中的,也是一样的蝰鳞蛇毒。”

    朝慕云看了看:“可他的骨,似乎不很明显。”

    死者新死三天,只是高处坠亡,骨折严重,并没有高度腐败,露出骨头,只右手手肘重重磕在地上,有小面积挫伤,能看到一点白骨,颜色也并不重,看不真切。

    “但是有水泡呀。”

    槐没将死者袖子拉高,展示给他看:“之前王德业的尸体,我看过当时的尸检格目,左小腿就有部分水泡,细密但数量不多,因咬痕不明显,被认为是换季时的气候反应,但现在这个人也有,我的判断一定不会错了。”

    朝慕云看得很清楚,就是死者伤势略重的这只右手,后侧靠近腕骨的位置,有五六个水泡,并不太大,但看得很清楚。

    “你曾说过,这种毒蛇毒素,有一定的致幻效果?”

    “是,”槐没点头,“他死前,肯定也有点什么让他兴奋的经历。”

    甚至跳楼这个举动,都是略兴奋时,做出的不清醒选择。

    朝慕云沉吟:“也就是说,凶手甚至不必站在死者身前推他,只要刺激足够,引导的好,此种完全可以自己跳楼?”

    “嗯,”槐没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毒蛇,凶手必须得保管好,发生任何一点意外,都很难收拾,遂此人一定在附近……咦,这是什么?”

    她顿了片刻,指着死者脚趾,让朝慕云看:“我是看错了么?这是不是金沙?”

    死者的脚趾缝里,甚至指甲与皮肉相接的内侧,都有细碎颗粒,像是沙子,又与一般的沙子不同,光线照耀下,折射出浅浅金芒……

    “这就是金沙。”朝慕云问,“死者的鞋子呢?他死前穿的鞋子?”

    死者尸体是夜无垢从灵堂抢过来的,经过其小敛仪式,濯洗过身体,换过衣服,因要尸检,观察记录后,槐没脱了死者寿衣,那他原来穿的衣服呢?

    “有,这里!”一边负责文书记录的小吏举手,“送过来的漕帮兄弟说,夜帮主抢……不,因物证需要,夜帮主带来了很多死者生前之物,衣服鞋子都有!”

    “上道啊……夜帮主这人不错,能处!”

    槐没立刻开始检验死者衣物。

    朝慕云:……

    之前不是还百般嫌弃人家?

    他也低眉,开始认真检查,不但之前穿的衣服,之后换过的寿衣,以及死者身份,都要重新检查一遍。

    “衣服和鞋子都没有,脚底也洗过,很干净,寿鞋也就算了,只内里沾到一点,算正常,但生前的鞋底为什么这么干净?”槐没相当不解,“难道有什么地方,必须得脱鞋进去?”

    朝慕云沉吟:“或许是,脱了鞋更方便,避免麻烦。”

    非是别人要求,是他自己要这么做。

    具体是什么,朝慕云现在也想不到。

    “大人!”就在这时,有皂吏小跑着过来,“有新消息了!”

    朝慕云立刻往外走:“这里劳烦姑娘,我去看看。”

    槐没摆手:“你放心吧,官府的规矩我知道,尸检格目会好好做,有新发现第一个告诉你!”

    朝慕云走到书房,案几上果然又堆了一沓新的卷宗,最上面一层加了颜色标识,是闻大人递来的资料。

    打开一看,果然是有关蛛娘娘,榴娘娘两个组织的动向。

    因之前的案子,两个组织已静默下潜,低调撤走了所以有可能显眼的据点,已有明确证据,发现漕帮中人与其勾联,但漕帮大小帮派众多,这些到底是谁的人,目前难以确定,待追踪细查。

    闻人长说眼前的案子就靠他了,让他再接再厉,同时两边现在最好不要有太多联系,以免被对方察觉,更为小心。

    朝慕云懂,因他在明查案,连夜无垢都拎出来大张旗鼓了,闻大人就没必要也跟着出来,低调留在暗处,把控追查更多的信息,与双方都有利。

    下面是厚九泓送来的消息,他追踪暗访的,是青楼方向的消息。因漕帮盘子不少,他借了些夜无垢鸱尾帮的门路,鸱尾帮虽未在京城经营有这些,但名头好使啊,有麻烦可以用,没有麻烦也可以借来找麻烦用……

    但这个方向不太好找,没具体线索的情况下,如同大海捞针,得亏他机灵,寻到了点不一样的地方,比如揽芳阁头牌芷檀,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劲,还说不清,接下来会继续跟查偷听,同时提醒朝慕云,如果遇到了这个女人,她说的话,要自行斟酌说谎的可能性。

    包括皂吏们查到的,有关案件嫌疑人的信息。

    朝慕云这一坐就是很久,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下笔时快时慢,偶尔会停顿很久思考,分析着案子的各种可能性。

    “别想了,先听我说。”

    不知什么时候,夜无垢回来了,可能还站在旁边,看了他很久,因为朝慕云被抢毛笔后回神,看到了夜无垢洗过的脸,不怎么满意的神情。

    “好啊,”朝慕云从善如流,不再去拿毛笔,“查到了什么,同我说说。”

    “就知道关心案子,也不知道关心关心人……”

    夜无垢清咳一声,表情端肃:“我让人送来的尸体和前情,你应该都了解了?回来时顺便,我去了趟李寸英家,他对着我,不敢说谎,但知道的东西未必全肯说,这人胆子不大,却非常谨慎,尤其擅长装傻充愣那一套,说那夜姚波的确约了他饮酒,但他们两个不熟,对方酒局目的,是想以银钱贿赂,请他让出盐道竞争名额,他没答应。”

    朝慕云思忖:“经营了这么久,李寸英应该是有所得,把此前面子里子都补上了,在派官上有优势?”

    “是,”夜无垢道,“李寸英原话是,不然怎么来找他,不找别人?但他这件事付出良多,也有巨大野心,并不想让。”

    “谈崩了?”

    “就是没谈崩,才更奇怪,”夜无垢说,“因李寸英怎么说都不答应,姚波便换了方向,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大家可以有其他的合作方向,比如一起做事,李寸英到了盐道上,可以指定用他的船,走他的水路,得到的利润分成……”

    听完他的话,朝慕云若有所思,‘共赢’之事,似乎没必要拒绝,李寸英好像没有杀机,但为何姚波在外别没死,偏偏死在了与他的酒宴上?

    “他可曾提到,席间是否有特别之处?”

    “我问了,他说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和所有人一样,都很意外,”夜无垢指尖摇着扇子,“我让人去查问酒楼的伙计和客人了,此人所言是否为实,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

    朝慕云又问:“芷檀曾经说过,王德业和李寸英很熟,你可顺便问了?”

    夜无垢颌首:“问过了,他二人有姻亲关系,的确算熟,来往也较他人密切,但王德业遇害之时,他言自己正忙于花楼酒宴,无心关注其它,一概不知。”

    一概不知这四个字,有些微妙了,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欲盖弥彰?

    朝慕云想了想,道:“接下来要查的仍然是这几个方向,还有一点,就是钱庄。”

    他将今日尸检发现和夜无垢分享:“京城里,可有藏金沙之处?”

    “这还真没有,”夜无垢而今对京城也算熟悉,资料掌握很多,“地势气候不易产生,想私运藏匿,也很难……”

    二人正聊着案子,突然门板轻叩,槐没走了进来:“该用药了。”

    朝慕云一顿:“这么快?”

    槐没将药箱放在一边:“快什么快,你看看外头,都什么时辰了?”

    朝慕云转头,这才发现,外面已然天黑。

    他闭了闭眼,浅叹口气,看向夜无垢:“你先出去吧。”

    夜无垢不满:“为何我不能看?”

    这女人还在这里呢!

    槐没差点当场翻白眼:“稍后我也要出去。”

    “那他一个人……”得多辛苦。

    夜无垢话还没说完,槐没就截了他的话:“就是要一个人。苦的难的,都得他自己一个人熬,别人谁都帮不了。”

    朝慕云自己都很镇定:“你出去吧,我没事。”

    夜无垢感觉有点点奇怪,就是因为特别苦,特别难,才更需要人陪伴吧?为什么朝慕云不需要,槐没也对这个治病过程讳莫如深?

    什么是他这样亲密之人,不能听,不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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