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泉山寒的毒性, 槐没之前和朝慕云和夜无垢都聊过。
此毒性烈,初期来势看似不猛,其后对身体可以说是摧枯拉朽的伤害, 中毒初期, 找对了大夫,简单配药也可解毒,到了现在, 毒入五脏心腑, 简单配药肯定不行,不但得精心调配炮制更多药材,还得前后分作几次, 缓缓的来, 先打底子,再下猛药, 以免对身体造成更大伤害。
价格最贵,最难寻, 药性最猛的那几味药, 暂时没找到也不要紧,反正都安排在后面,先一点点把身体调养好要紧。
买药熬制皆不成问题, 就是吃完药这个过程么……稍微有些煎熬, 不可言说,只能中毒者自己熬过去。
因涉及隐私,此事槐没并未告诉夜无垢, 只朝慕云自己知道。
今夜, 也是这种特殊效果的第一次。
用完针, 盯着人吃了药, 她拉着夜无垢走出了房间。
夜无垢戳在房门,不肯走:“他若饿了怎么办?”
“晚上少吃一顿死不了,吃的太饱,吐了什么?”槐没隔门看了眼,“我让芽芽准备些好克化的宵夜,你若担心,稍后同他一起用便好。”
夜无垢狐疑:“肯定没事?”
槐没笃定点头:“我出手,能出什么事?”
夜无垢:“那他要是难受怎么办?”
槐没转身就走:“能怎么办,自己扛喽!”
她走了,夜无垢却不能走,里面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心上人……
总感觉这件事透着奇怪,朝慕云讳莫如深,槐没也不肯多言,像藏着什么——藏着什么呢?
不就是毒,有什么不能说的?
泉山寒毒性甚烈,他在知道朝慕云中了这种毒后就去查了,除了晕倒吐血身体荏弱外,还有很多气血虚带来的附带伤害,比如畏寒,朝慕云很怕冷,春时别人都换了薄衫,他还要穿的很厚,才能手不凉,如今盛夏,别人都热的受不了,他拿了玉骨扇,也是意思意思扇两下,其实并不很热,他出汗的时候非常少,除非被晒的狠了,或是着急,在太阳底下走的太久……
解这样的毒,配药方面,他不擅长,先期调理么,无非是恢复气血,先让病秧子阳气旺起来,别那么怕冷?
正想着,突然听到房间里传出的低吟,似是咬了牙,十分痛苦。
夜无垢弦立刻就绷紧了,哪都没敢去,就戳在门口,略烦躁的转扇子。
他猜想的方向还真没错,槐没最初几剂药的方向,的确是为了给朝慕云身体打底子,先让他稍微壮一点,健康一点,就是是补气血,补阳虚,让他不那么畏寒,泉山寒让人冷,她用药让人热起来不就行了?
但槐没本职不是大夫,只是个人爱好,喜欢玩毒,解毒用药思路也简单粗暴,有用就行,朝慕云知道自身情况,也未反对,可谁知,这过程……这般难以言说。
他很清醒,知道身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他学心理,对人性的各种需求都很尊重,成人的世界丰富多彩,一直未找到合心意之人,他不愿游戏人间,但也不会过的像个苦行僧,也是曾自我纾解过的,可这种程度的野望之潮……他还真未曾经历过。
偏偏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其它,他浑身无力,很难自己对自己做什么,槐没说的没错,不想别人帮忙的话……只能自己扛过去。
他已经尽量克制,不发出声音,这种药物作用时间大概是两刻钟,槐没说的很清楚,安全无害,无副作用,甚至不能对他身体造成损耗,只要熬过去就好。
奈何夜无垢自小习武,五感极好,听力尤为出众,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房间里的人身上,自然会听到一些声音。
起初是没有规律的细碎声响,像是不小心被子从床上掉下来,又拿回去,为了避免再次掉下来,用身体压住,下意识蹭了蹭。
之后这种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间或夹杂着朝慕云的轻吟,仿佛很痛苦,但又不像疼痛难忍的的那种痛苦,像小猫一样,一声一声,叫的你担心又难受。
“你怎么样了?可是很难受?我进来好不好?”
“不准……不要进来。”
朝慕云声音有些沙哑, 还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但明显意识清楚,话音坚定。
夜无垢敲门动作瞬间顿住,声音也忍不住放轻:“你……到底如何了?哪里痛?”
朝慕云没答,只是很久后,才又沙哑出声:“你走……走开!”
这话音……坚定是坚定,怎么有一股恼羞成怒的味道?还是自己听错了?
夜无垢更不能走了,槐没那女人,该不会治病把人治出毛病来吧!她又不是真大夫!
“我进——”
“滚!”一个东西砸在门板上。
东西不重,声音也有点闷,像是随手拎起枕头扔了过来,力气不够,也就砸出个响动,根本阻止不了他,但东西都砸了,滚字都说了,朝慕云得多生气?
夜无垢还真没敢推门进,把人气出个好歹怎么办!
外面人急的难受,里面人也熬的难受,朝慕云闭上眼睛,紧紧拥住被子,第一次感觉到难以承受的热潮,还有身上……淋漓的汗水。
他自到这里以来,从未这样出过汗。
夜无垢急的不行,直接跑到厨房,把槐没拎了出来:“你到底给他用了什么药!”
槐没怎么说也是个姑娘,有些事明白,也敢说,但对病人本人说是一回事,在大庭广众下宣讲是另一回事,大理寺少卿的院子,护卫值守都有,不方便说的太直白,她声音也压有些低:“就……反正治病的药,没生命危险就对了。”
夜无垢再无往日风流倜傥,体贴优雅的样子,咬牙切齿,差点憋不住对一个女人动粗:“他都疼成那样了,你说他没有生命危险?”
“疼?”槐没愣了下,“怎么可能会疼?”
夜无垢也愣了:“不……不疼么?他强忍着都忍不住,我听到他哼哼了……”
槐没:……
她看向夜无垢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疼得哼哼,和别的哼哼可不一样:“没想到夜帮主人如其名,纯真无垢啊。”
夜无垢皱了眉,这跟他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槐没拍开他的手:“放心,固本培元,身体难免受不住药性,有些许不适,但确实没有生命危险,一丁点都没有,不然我也不会有心情做饭,你尽管回去等着,最多一刻——两刻钟吧,他指定能好,你表现好些,许还会让你进门,正好夜色渐浓,你们俩可以一同尝尝厨房新做的宵夜。”
夜无垢:……
槐没在做饭。
一时竟不知病秧子痛苦难受可怕,还是等在前面的宵夜可怕。
“还不信我?”槐没无奈,举手发誓,“朝大人要是伤到一根头发丝,我的头送你饮祭酒,行了吧?”
夜无垢深深看了她两眼,脚尖点地,转身纵跃回朝慕云院子。
蝉鸣烦躁,夏风扰人,连往日赞过的水晶帘都看不顺眼,夜无垢有种难以压制的毁灭欲,冷冽视线滑过窗槅,拳捏的紧紧,听不到里面的半点声音,心却悬的高高,没有落处……他怕是撑不了太久。
朝慕云也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前番折腾已然耗时不少,他现在身体着实虚,槐没药下的分量拿捏得极为精准,果真就是两刻钟,风消云散,总算是过去了。
房间安静很久,没有任何动静,晕过去了?
夜无垢当机立断:“我进来了。”
担心被拒绝,没第一时间听到出声拦,他就伸手推开了门,大踏步走进房间,直奔朝慕云床前。
朝慕云安静躺在床上,鬓发被汗水湿透,脸颊潮红,眸底湿润,不知是热的,还是难受自己咬的,唇瓣不再是以往浅浅的樱色,是略深的红,饱满丰润……
夜无垢喉头滚了滚:“你醒着?”
“不然呢?”朝慕云声音微哑,咬字比往常慢了很多,更显疲惫慵懒,“都说了没事。”
夜无垢感觉有些怪,病秧子这是……病糊涂了?
朝慕云抬起手,冲他招了下:“过来。”
不知是无力还是懒,动作也有些随意,现在逗谁家的小狗。
夜无垢此刻没办法计较这些,很快走过去:“怎么了?饿,还是渴?”还是哪里不舒服?
朝慕云却抓住了他的手。
以往他总觉得,夜无垢体温略高,有一种武人独有的强悍健壮感,可这次握住对方的手,他只觉得舒服,像在沙漠走久了,口干的不行的时候,突然饮到一口甘凉清泉,又像炎热三伏天里,握到的一块冷玉,消暑解热,不想放开。
他不但不想放开,还握着对方的手上移,贴到了自己脸上。
夜无垢:……!
“你……我去叫槐没来!”
太奇怪了,怎么喝了一回药,魂儿都没了,不像本人了!
朝慕云却拉住了他:“不要她。”
“那……”
“就要你。”
夜无垢感觉自己要疯了,这病秧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朝慕云当然不是病坏了脑子,他只是懒得动,又热的难受……以手贴脸都有点不够了,夜无垢隐隐感觉手背好像碰到了更柔软的东西……
惊的他把手一撤,身子后仰——
“砰——”
又撞到了头。
还是之前的那个位置,还是之前肿的那片后脑勺。
朝慕云倒是半点不慌,跟着对方手劲坐起,侧头莞尔:“堂堂帮主,这么没记性,嗯?”
夜无垢:……
他用力按着后脑:“还不是你——你到底怎么了?”
朝慕云还是笑,膝盖屈起,手肘撑在上面,好整以暇托腮:“你猜?”
夜帮主猜不到,夜帮主心脏疯狂跳动。
朝慕云伸出安闲的左手,替他理了理滑在肩膀的头发:“夜帮主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从不会受伤?这后脑,在我这可伤两回了。”
夜无垢:……
这两件事能在一块比么!
面前人让他感觉有些奇怪,也有些陌生,尤其对方唇边的笑意,简直能把人撩疯。
他有些不知所措,这四个字在最近好像经常出现,他在对方面前,总是不知所措,尤其见对方微微倾身凑过来……他连动都不敢动了。
岂料气息相闻,近在咫尺时,朝慕云手越过他,拿过床边的衣服,慢慢穿上,衣襟系好,又是平日那个一丝不苟,肃正雅贵的大理寺上官。
“还不走?”脚步走到门口,朝慕云慢悠悠开口,“肚子不饿?”
夜无垢:……
他狠狠抹了把脸,跟了出去:“饿!”
有道是关心则乱,他差点要被朝慕云撩疯,不确定对方是玩笑还是其它,他不敢赌,情绪被牢牢牵在对方手里,任何一丝波动都被左右着,愣是没留意房间里的味道,不然的话……
他此刻只叹情爱磨人,这病秧子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心意,又是怎么想的,能不能给个准话?
偏朝慕云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优雅端贵,一如既往。
一顿宵夜吃的食不知味,神思不属,让槐没再次切脉,确认病秧子没问题后,夜无垢就找个机会溜了,处理完自家帮派的事心内仍然炽热一片,默默看了眼大理寺方向,去了皇宫。
天边已现鱼肚白。
老人觉少,承允帝往日不勤勉朝事,也并不是起不来,只是没心思,今晨一如既往,孤独的用着自己的早膳,儿子来了!专门挑着饭点来陪他,一定是不想他难过寂寞!
皇上高兴的不行,拽着儿子一块吃饭,说了好半天的话,越说越觉得朝慕云这孩子简直太好,得赏!
夜无垢:……
他原也没想到,原来父子间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生疏只是表象,随便找一个切入点,就能迅速熟悉起来,甚至都觉得对方不错。
他并没有拒绝承允帝暗中的安排,保护他也好,教导他也好,虽然他对新身份很陌生,也并不习惯,但出身这件事改不了,有些责任,不是他 不想扛,便可以不扛的,病秧子也同他说过,反正多学点,都知道点总不会错,倘若来日不再抗拒,想要为自己,为百姓做点什么,会,才会通。
承允帝见他口风不再强硬,越来越有余地,干脆乘胜追击,以朝慕云的存在作为举各种例子,劝他每天抽出一段时间来皇宫,由亲爹亲自上课。
这一点倒和亲情无关,只与长本事有关。
夜无垢想了想,答应了。
但他也提了新的条件——借药,借人。
药材不必说,是给朝慕云的,槐没列出的药材单子很长,他正在找,有几味除了昂贵,还特别稀缺,有皇宫采办襄助,会更顺利。
借人么……不管案子,漕帮,还是典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肯定会有不少碰撞,他不能保证时时守在朝慕云身边,大理寺只有一个华开济,显然不够用,他需要更多精英,和自己帮派里的武功好手不一样,这些人得有一定的政治嗅觉,忠心护主。
承允帝答应了,同时小小检讨了一下自己,因寻到儿子太开心,有些旨意下的好像不那么合适,比如擢升朝慕云,小朝肯定配,他才华卓越,堪为白官榜样,这个官封的,承允帝没半点私心,只是锦上添花,希望能让案子办得更漂亮,各种事推进起来更顺利,没有阻碍。
但眼下时机,儿子身份暂时不能放出,那别人的关注,甚至怒火,会冲着谁?
只能是朝慕云。
儿子想到的,他昨夜也想到了,已经调了禁军鹰卫,专为保护天子而设的精英,去保护朝慕云。
流程调派需要时间,遂人估计得今早上朝时才会到岗……
从皇宫出来,夜无垢还是没回大理寺,远远看了那个院子一眼,又埋头去做自己的事,到了晚上,悄无声息回到院子,发现病秧子很乖,遵医嘱用了药,睡得很沉。
夜无垢没睡,他睡不着,坐在朝慕云床前,看了人整整一夜,直到天将亮,人将要醒来时,火烧屁股一样跑开了。
随便找个地方小憩了一会儿,拿到最新消息,他眉头皱起,知道有些事却不过去,还是得见面,换了身衣服,精心搭配了饰品,揽镜自照,理了理头发,清了清嗓子,才又回到大理寺,朝慕云身边。
好像他一天一夜没出现,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朝慕云神情自若:“回来了?可是有重要消息?”
夜无垢:……
我这么大个人站在你面前,还不重要么!
夜帮主深吸一口气,扇子也不扇了,眼睛也不飞桃花了,笑唇也平了:“……是有件事,你得知道。”
朝慕云:“何事?”
“这个案子与吏部有关,皂吏们正在走访有关吏部侍郎胡复蒙的消息,你当知道?”
“嗯。”
“吏部官员众多,可不止一个侍郎。”
“你的意思是……”朝慕云微度,“同我有关?”
夜无垢颌首:“查到了你父亲,他是吏部郎中,品级只比胡复蒙小一阶,时间线于本案,有颇多重合之处。”
朝慕云也想到了,他这个便宜父亲,不但是吏部官员,还曾出京办过事,时间上……好像与王德业出事重叠?
还有地点,吏部官员外出公干,多是为了确认官员考绩,跟什么河道,漕运,盐道完全没关系,但他这次公务考绩的地点,却离王德业将要治理的河道非常近,甚至重合。
“这样啊……”
朝慕云迅速看过夜无垢带来的最新资料,沉吟片刻,笑了:“那是得问问,你陪我去?”
‘陪’这个字简直太美好,夜无垢瞬间被哄的眸底桃花飘荡,笑唇边高高翘起:“好啊,去哪,家,还是官署?”
朝慕云起身,转去屏风后更衣:“自然是官署。”
白日阳光灿烂,薄薄屏风仅能挡住视线窥探,却挡不住落在屏风上的剪影。
漂亮的肩颈线条,纤薄的蝴蝶骨,只手可揽的细腰……
夜无垢想移开眼睛,又舍不得,最后瞪了眼桌上凉茶,抢过碗喝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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