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寸英死在自己家里。

    朝慕云和夜无垢过去时,  皂吏们已经了解到大致情况,小跑着过来禀报。

    “……死者昨天傍晚归家,说是和往常一样,  看不出任何不对,  也没有任何异常,吃完饭没去后院,  去了书房,  他经常会这样,  家里都习惯了,也没有问。期间他要过两回茶,小厮切切实实看到了人,  好好的,同样没什么不对,  大概戌时的时候,房间里灭了灯,  下人们以为主子就寝,便再没注意……”

    李寸英宅子不小,朝慕云和夜无垢一路走来,  前面就有一个小花园,假山石景,绿植花草错落有致,  书房的位置在最清幽,最安静的位置,  观感更为不一样。

    “书房窗子一直是开着的?”朝慕云指着靠南,  开了条缝的窗子,  “可有人动过?”

    皂吏摇头:“没人动过,  咱们来时就这样,  大概天气热,总需要通点风。”

    朝慕云沉吟。

    夏天天热,人们有开窗通风需求很正常,但这扇窗子开的是不是小了点?有身体状况不好,或者带有病痛的女眷老人,想通通风,又不敢吹太多,便会开个缝,可李寸英身体健康,没病没灾,如果贪凉,怎会开这么个小缝?

    夜无垢也很敏锐,常年走船,他对方向非常敏感,进来打眼一看,视线就落在西面:“从这道墙翻出去,外面应该是个巷子?”

    皂吏答道:“是,一个短巷,因不是什么重要路口,很少有外人经过,不管早晚都很安静,咱们正在勘察现场,还没来得及往外走……”

    朝慕云却懂了夜无垢在想什么,宅子虽是私宅,有守卫护院,但暗夜里悄悄潜进个人,难度并不很大。

    “先看看现场。”

    “走。”

    二人并肩,走进了书房。

    死者吊在房梁上,从下面看,能看到其颈间有青淤痕迹。

    “真是吊死的?”夜无垢摸下巴。

    朝慕云却道:“未必。”

    他对验尸没有系统学过,但破案需要,各种知识多多少少都要了解些,上吊缢死伴有缺氧窒息,大概率触发紫绀现象,死者的口唇,指甲会有明显的颜色变化,但李寸英身上……类似痕迹并不太明显。

    想到前面两个死者的情况,朝慕云开始在死者身上仔细寻找——

    “你过来看,这是不是水泡?”他很快发现了随着左小腿后侧的东西,指给夜无垢。

    夜无垢看过,眼梢就眯起来了:“又是蝰鳞蛇?”

    “没错,就是这种蛇!”

    槐没来的略晚,过来一看一扒拉,立刻断定:“他肯定是被蛇咬死的!”

    朝慕云看左右皂吏:“现场可记录详实?”

    皂吏点头:“已记录完毕。”

    朝慕云:“卸尸吧。”

    尸体悬挂在房梁不方便检验,没第一时间卸下来,是为官府和仵作了解现场境况,槐没大概看了看,心中有数,便退开几步,方便皂吏们操作。

    尸体暂行卸到门板,她走上前,翻看死者眼皮,伸手触碰死者,检查尸斑,体温,及尸僵情况,又简单解开死者衣物,大概看了看。

    “尸体尚有余温,尸斑尸僵俱都没有很明显,死者的死亡时间,大概在两三个时辰之内,往前推算推算……大概是戌时?”

    夜无垢听着,看了眼朝慕云,看来这灯熄时间很微妙啊。

    “死因么……”槐没微蹙眉,“水泡这么明显,咬痕也有,加之前两个死者,除了蝰鳞蛇,我想不到别的,而且这种蛇毒作用于脑子,不涉肺腑,一般不会引来强烈的窒息反应,嘴唇指甲颜色也就像这个样子,不会太重……”

    槐没说着话,站起来看房间四周:“按说蛇类爬行,定会留下蜿蜒痕迹,之前两个死者便罢,现场痕迹不易察,这个可是新死,边边角角一定有蛇类爬过痕迹——啊这里!”

    “这里。”

    同一时间,不同地点,槐没和朝慕云发现了相似的痕迹。

    槐没发现的是在内室桌角,贴着地板的地方,有一点点油润,类似擦蹭的痕迹,而在这痕迹前,地板上有一小滴灯油,大概是下人换盏时不小心滴下的,量很少,几不可察,便忽略了,并没有打扫,但蛇类爬行经过,沾上了,必会拖行出一点痕迹,不多,但也很明显。

    朝慕云发现的痕迹,则在窗角。

    最近一段时间京城天气炎热干燥,很久都没有下雨,灰尘便很大,房间里日日有人打扫,倒看不大出来,窗侧靠外这种位置,则很容易被忽视,蛇类蜿蜒爬行的痕迹,只要有,就会很明显。

    从这里进来的……

    朝慕云顺着窗子往外看:“来人——”

    不等皂吏上前,夜无垢已经身形鱼跃,跳出了窗子。

    “小心——”

    “不要踩踏草叶,”夜无垢扇子一摇,笑唇微翘,“我懂。”

    草地上的痕迹说难找,的确难找,因蛇类悄无声息,喜欢蹭着幽暗边缘处走,不仔细很难发现,说好找,其实也容易,因为时间太近,夏日风尘还未来得及掩盖,只要溜着墙边,顺着观察,就能找到。

    “还真有!”

    夜无垢甚至快速的勾勒了蛇爬进来的行进路线——正是从墙头开始。

    还真是翻墙进来的?凶手在墙外,还是也进来了?

    但并没发现明显脚印。

    “凶手用了毒蛇,是不是就不需要进来了?”

    “不,”槐没又蹲回去看尸体,“这个勒痕稍微有点奇怪,我瞧着不太能算死后伤,死者掌心也有指甲掐过的痕迹,他当时应该还在挣扎……”

    朝慕云低眸:“死者是还活着的时候,被吊上去的?”

    槐没颌首:“大概是。先被蛇咬一口,剧毒加身,无力挣扎,凶手把他挂上去,也不需要费多大的力气。”

    至于为什么多此一举么,应该是想伪造自杀现场,就像上两次一样,这回有点急事赶时间,等不及人死透,就将人挂了起来。

    至于院中没找到人的脚印——

    可能会武功?

    “啧,”槐没遗憾,“可惜碰到了朝大人和我。”

    朝大人心思缜密,明察秋毫,她自己又养蛇,懂毒,刚好能帮上这个忙,换了别人办案,恐难度就很大了。

    朝慕云沉吟:“蝰鳞蛇咬人后,蛇毒发作很快?”

    槐没点头:“非常快。”

    “你之前说,中毒者会伴有一定的兴奋状态?”

    “是,但也因人而异,”槐没解释道,“也有环境影响,比如中毒者当时正在做什么兴奋的事,感觉就会叠加,如果没有,只是会稍微活泼一点,这个持续的时间很短,有人擅加引导利用,可以达到想要的效果,但也可能来不及,催发中毒者做更多的事……不是每一个表现都会那么离奇。”

    朝慕云:“但水泡,是立刻长的。”

    槐没点头:“毒性剧烈,咬在哪,水泡立刻会生发。”

    “但人不会马上死?”

    “怎么也得熬一会儿吧?最长的话……一盏茶?短可能就几息。”

    完全足够凶手挂人。

    朝慕云一边说着话,一边看了看现场其他痕迹,茶是独盏,除主人坐处,椅子也并未移动过,房间里没有另外一个人存在过的气息,显然凶手没有被招待过,大概率不是客人,此人就是为了杀人而来。

    “报——”

    皂吏小跑着进来,朝朝慕云拱手:“朝大人,西墙院外,发现有大量脚印留存,很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朝慕云:“多还是少,鞋印可清晰?”

    “不太清晰,”皂吏皱眉,“只能判断是人的脚印,糊成一团,面积块大,看起来有新鲜留下的,也很挺久的,不大分辨得出来。”

    朝慕云抬眉:“有人在监视李寸英?”

    “啊?”皂吏没懂。

    夜无垢却懂了,大量脚印,时间不一,这个西墙外,没少来人,高频次的出现,还能是什么?只是不知道,这个窥探监视的人,是否就是凶手本人?

    朝慕云若有所思。

    如今漕帮的事几乎摆在了明面上,大理寺借案子之机,欲查更多的东西,对方不可能不知道,一定会采取行动,比如最近几日,他就有类似很明显的,被窥探感。

    别人冲着他来,很正常,但他想不到李寸英是为什么,这只是一个想要调派盐道的小官,为什么这么重要?此人在这些事件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负责着怎样的一环?

    什么人,会对这个案子的相关人这么感兴趣?

    除了漕帮,他很难猜测别的方向。

    “搜索李家,”朝慕云沉着下令,“谨慎细致,不要漏过任何细节——”

    话还没说完,他就眼前一黑,无知无觉的往前倒。

    夜无垢身形迅速,伸手将人接了个满怀,冷声道:“照他说的去做。”

    “是!”

    皂吏们开始行动。

    夜无垢也未停留:“我先带大人回去。”

    朝慕云身体一向病病歪歪,大家都习惯了,夜帮主在,大夫也有,朝大人洪福齐天,定会无事,要是朝大人醒来,他们的事没办好……

    皂吏们打了个激灵,活儿还是得好好干!

    ……

    朝慕云第二天醒来,眼前境况无比熟悉,当然知道是自己身体又没扛住,习惯了。

    起床披衣,粥是热的,茶是温的,鞋也摆的好好,正在自己习惯落脚的位置,一切都很周到,但那个人却不在。

    “夜帮主才走的,”槐没正好听到声音,端着药碗过来,“守了你一夜,本想陪你吃个早饭,被外头的事叫走了。”

    朝慕云:“可有新线索回来了?”

    “我就知道,在你这里天大地大,查案最大,”槐没将药碗递给他,“先喝了,吃了饭,书房一公案的卷宗,有的是你处理的!”

    案子进展到这个阶段,反馈回来的东西越来越多,线索也慢慢能聚集成线,还真跟以往不同。

    朝慕云埋头公案,在书房里一坐就是一天,茶饭连带汤药,都是拾芽芽看着点盯着用的,阳光顺着窗槅移动,再到慢慢消失,时间越来越晚,不知过去了多久。

    感觉到嘴唇干涩,伸手上前摸茶时,摸到了一个人的手。

    “废寝忘食成这样,水都不记得喝了?”

    夜无垢握住他的手,伸出另一只给他倒水,递到唇边。

    朝慕云就着他的手,饮完一杯水,抬眸看他,眸底尽是微笑。

    “还笑——”夜无垢视线掠过桌上这堆乱七八糟的卷宗,神情就不怎么好,“又这么多,可看出什么来了?”

    “我没事,”朝慕云拉他坐下,将之前勾勒整理的宣纸翻出来,“你来看——”

    纸页摆开,一张一张,全是对案子的脉络分析,从圈层到名字,从疑点到细节,无一不缺。

    知道小朝大人是什么性子,夜无垢根本没想过把他带离书房,对上这样的眼睛,也不忍心,只希望他能放松片刻:“正好我也有些新东西,可和你讨论。”

    朝慕云眼睛一亮:“新线索?”

    “但你得听我的,先让我给你捏捏肩,再饮一盏茶,我就说给你听。”

    夜无垢偏头,眸底盈着桃花:“本帮主今天呢,手有些痒,想练练技术,小朝大人允不允我占这个便宜?”

    话语双关,就差明挑出来,不是想练什么技术,就是想占便宜。

    但朝慕云知道,这回还真就不是占便宜,夜无垢是看出他伏案太久,肩膀僵硬了。

    口不对心的小狗。

    “好,你给我捏捏。”

    夜无垢立刻上手。

    看准位置,从缓到急,从急到缓,从轻到重,由重转轻,几下手法行云流水下来,他就看到了朝慕云脸上放松的愉悦。

    桂公公当真能人!教的太好使了,得让父皇赏他!

    朝慕云即便闭眸享受着,也没忘了正事:“你寻到什么新线索了?”

    夜无垢也没有吊着的意思,只要小朝大人听劝,他就好说话:“你还记不记得,姚波尸体,脚趾甲缝里的金沙?”

    朝慕云当然记得,他还记得研究这个的时候——

    “你不是说,京城里不会有这样的金沙?”

    夜无垢弯唇:“京城的确不是这种地势,但若有人人为制造呢?”

    “人为制造……”朝慕云沉吟,“炼金的沙,也能人为制造?”

    刚好一个捏肩最佳时间段结束,夜无垢停了手,不知从身上哪里,掏出一只小荷包,放到朝慕云掌心,抽开袋口:“你看。”

    这是一小袋金沙,质地和姚波脚趾缝中发现的一样,非常明显的细沙,粗看不察,对光耀金,就是金沙,但朝慕云对着蜡烛看了一会儿,突然蹙了眉,发现不对劲。

    夜无垢:“看出来了?”

    “这并非我想的那种金沙。”

    朝慕云仔细又看了片刻,神情笃定:“世有古法沙中淘金,乃是金藏沙中,量不多,金不易取,但这袋沙子,非沙中藏金,而是沙上沾金。”

    沾于外,而非融于内,不是天然金沙矿,更像是……金子埋在了沙子里,时间长了,或者时间不长,经过一定意外摩擦,有金粉沾在了沙上。

    此前他和槐没一同看尸,并没有看出这一点,不是他们不仔细,是姚波脚趾缝中那一点,实在很难分辨清楚。

    “有人藏金……埋在沙子里?”朝慕云看着夜无垢,“你找到了?”

    夜无垢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或许是有人见钱眼开,想要匿下一笔巨大财富,或许是金子在转运中出了什么问题,暂时出不去,只能隐藏,我循着线索找到了曾经埋过金的沙地,但晚了一步,里面的东西已经被转移。”

    现在在哪里,被谁摁着,暂时不知。

    朝慕云思忖:“至少你见过那些沙子了,埋金,可是个沙坑?位置在哪里,体量多大?”

    “护城河边,山石凹处,人迹罕至,河水冲刷出来的沙坑,平日是极不起眼的,不会有人去,体量么……”夜无垢想了想看到的场景,“仅我挖的那个沙坑,能藏的金子就不少。”

    鸱尾帮帮主都说不少……

    朝慕云挑眉:“京城里,能调出这么大额度的金子,大概只有钱庄了?”

    比如惠通钱庄。

    “但钱庄的金子都是有数的,每日账目都要清算,突然多或少这么一笔,必有痕迹,比如别人要凭银票提,大概需要提前知会,钱庄才好准备。”

    “你猜怎么着,”夜无垢打了个响指,笑容得意,“这个我也查到了。”

    朝慕云微眨眼,小狼狗这回是真厉害,案子查的很高明啊。

    夜无垢:“鸱尾也与惠通有账目往来,注意到银票问题时,我就让人悄悄关注了,王德业死前两天,惠通钱庄就有银票提金交易,量很大,客户身份查不出来,其后也没有更多痕迹,该出城的几车金子,就这么消失不见了,你说怪不怪?”

    “不见了?”

    朝慕云当然知道,不可能不见,东西去处,总有痕迹,而且是那么大体量的金子,怎么可能消失不见?只可能是有人,想让它消失不见。

    “此事漕帮没有动静?”

    “没有。”

    “那就更奇怪了……”

    以漕帮京城的力量,怎么可能不知道,不动作?

    朝慕云很难不去怀疑,漕帮就是这件事里的幕后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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