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大理寺提问, 胡复蒙也很端的住,神情一派清正:“吏部自有行事章程,所有调派批复,皆要看考绩, 本官之抉择俱系于此, 李寸英不能调派, 是履历卷宗, 是考绩不符, 与其它无关。”
朝慕云看着他:“遂胡大人并不知道李寸英的事,是否富庶, 也不知情。”
胡复蒙颌首:“是。”
朝慕云:“官场有人收受贿赂,中饱私囊之事, 你也不知道。”
“不知,”胡复蒙摇头, 目光精明,“本官亦同样不知,大理寺审案, 刚才还在说蛛娘娘榴娘娘两个犯罪团伙, 以及背后存在主谋,怎么突然跳转到了官场贪污?”
朝慕云指尖轻点在桌面:“胡大人缘何如此紧张着急?可是怕了?”
胡复蒙冷笑:“笑话, 本官又没做亏心事,为何要怕?”
“很好, ”朝慕云便拍了下手,“来人,将芷檀姑娘请上来。”
芷檀姑娘, 揽芳阁头牌, 寻常人根本没机会见的人物, 大部分时间活在市井坊间的小话里,有人说她天香国色,有人说她妩媚天成,有人说她狐狸精化身,总之,周身气质就是两个字——魅惑。
可等她身影走近,大家却觉得,好像不是这样,只用魅惑两个字来形容她,似乎有些太低级,她真的很美,粉面桃腮,白肤樱唇,削肩柳腰,走动间莲步轻缓,顾盼生辉,说她是青楼女子,气质更像书里的大家闺秀,说她是大家闺秀,眉眼间有很多欢声女子独有的风情。
总之就是一个字,美!
随着这道娉婷身影,厅堂内外静了一瞬,气氛也随之改变。
厉害了这案子,竟然连青楼头牌都牵涉到了,盘子有点大啊!
那个什么胡大人是不是,你也别顾左右而言它,攻击小朝大人带路偏了,问的案子本就是一样一样来,哪能瞬间所有事抖个明白,这才什么时辰,天色早着呢,咱们有的是空!
芷檀上堂行礼,更是姿态优美,挑不出半点错。
朝慕云让她起来,问:“王德业身亡那晚,你接待了李寸英。”
芷檀:“是。”
“除这夜外,你也曾多次接待李寸英。”
“是。”
“他可曾同你说过,身家财产颇丰?”
“有,”芷檀微笑,“到揽芳阁里来,由奴家亲自接待的客人,怎会有穷的?酒酣兴浓之际,李大人还亲口说过,他能弄到钱,很多很多钱,说用不着什么家世姻亲,只要自己有劲,有胆子,找对了路子,天下什么单子都可拿。”
朝慕云:“你可信他?”
芷檀微摇了摇头:“初时是不信的,男人对青楼姑娘说的话,当不得真,但这位李大人好似却有几分本事在,偶尔经常光顾生意,偶尔很长时间不见,神出鬼没,但凡长时间不见后,再见时定会洒钱……他言庙堂江湖,没什么地方是他不能闯的,没什么事是他办不成的,还说……”
“说什么?”
“说官场上,”芷檀视线微不可查的看了看现场嫌疑人,落在某人身上,似有些害怕,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有他们的人。”
“休要血口喷人!”
胡复蒙甩了袖子,似乎很羞耻与她在同一空间:“容本官提醒,这是大理寺公堂,朝大人位居少卿,妓子之言,如何能当真!”
“是么……”
朝慕云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又面色严肃地看着芷檀:“你接着说。”
现场其他人都很克制,唯有夜无垢笑唇飞翘,手里玉骨扇扇的风流,小朝大人就是这么有性格,就是这么惹人爱!
芷檀低眉一笑,抬眸时,还是刚刚那个模样,言笑晏晏,连唇角扬起弧度都是练习了千万遍,最妩媚可人的样子,又不是刚刚那个模样,哪怕唇角弧度一样,表情一样,气质也迥然不同,仿佛在温柔里,透出了一股别样的残忍……
那才是这朵被世事打磨的,风尘之花的颜色。
“胡大人才是要慎言,奴家不但知道这些事,还有证据哦。”
她抬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交给皂吏,转给了朝慕云。
朝慕云打开,一页页看过,又交回给皂吏,让他展示给现场其他人看。
这是一本记录官员行贿受贿的花名册,人名数额,来往过程,以何为证等,一笔一笔,皆记录在册。
芷檀敛裙,跪在地上:“这些是小女子经年累月,一点点收集到的东西,平日只是作为备用保命手段,并未曾想用上,也未第一时间交付官府……但小女子以性命保证,以上记录皆无假私,若有疑问尽可去查!”
有前排识字的,很快看清楚了册子上写的是什么,震惊之余,不免对这个揽芳阁头牌心生佩服。
收集这些东西,肯定也是担着风险的,她一个风尘女子怎么敢?又怎么敢把身家性命,交付在这公堂,大理寺面前,不怕出了这道门,就会被人报复么?
有那心思转的快的,还当场冲里面人喊了出来:“这不是没有胡大人你的名字么,刚刚怎么跟被人掐了脖子似的那么急!”
胡复蒙:……
朝慕云拍了下手,让内外安静下来:“而今事实明显,本案之中,存在一个清晰的关系链条,有个组织有巨大存银,匿名存在惠通钱庄,所有使用分配,皆由头目用信物发令,银子用处有二,其一,用于官场打点贿赂,想要让自己的生意更为顺畅,不被人卡,诸如水路漕运,蛛娘娘榴娘娘低调行事也可能会惹出来的麻烦;其二,用于蛛娘娘榴娘娘的范围扩大,组织运作,渠道增加。”
“而郑波和李寸英,正是这些银钱的转运人,二人分工明确,各有渠道,任务并不交织。”
“王德业胃中的假银票,只是这些存银里的九牛一毛,但就是这九牛一毛,头目也不愿意让出,姚波并不知头目真正想法,只是照着派到手里的任务做事,他以为王德业会顺利出京,并未想到王德业会死,而他自己,也因这件事的后续,被灭了口。”
朝慕云话音徐缓,保证所有人都能听得到,听得清楚:“他去过埋金地,又去寻了李寸英,大概就是因为王德业身上的假银票未被成功回收,组织担心出事,命他们善后,可李寸英也死了,为什么?”
这样一个圆滑机灵,善于周旋之人,从其行为看,明显是受到了重用的,为什么也死了?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胡复蒙眼神微冷:“朝大人猜错了?你说的这个什么组织,它可能确实存在,但并不一定所有人,都是这个组织的人?”
“所以我们才要证实。”
朝慕云看着他,眸底墨色流动,黑白分明:“李寸英书房之外,院墙翻过处,有很多嘈杂脚印,新旧都有,模糊一片,他正在被人监视。若他本身事情办的很好,身份也没有可疑之处,为何别人忌惮至此?我朝京城官员不知凡几,偏他被监视,胡大人可不要告诉我,这是完全随机,不需要理由的。”
胡复蒙没再说话。
“大理寺怀疑,李寸英可能有了什么新想法,与组织目的不同,或者本身暴露了一些东西——”
随着朝慕云拍手,皂吏端上了新的证物盘,上面的东西,让有人瞬间变了脸色。
“漕帮的东西,康帮主应该主认得?”朝慕云看着康岳,“此物出现在李寸英家,你可有解释?”
康岳虽然脸色变化,认了这东西是他漕帮的,但并没有一丝慌乱:“可能是买的偷的别人送的?仅仅一个东西,说明不了什么。”
“东西是说明不了什么,行为呢?”
朝慕云看着康岳:“李寸英要调官,哪里不行,为什么偏要去盐道?所有人都知道,盐道是肥差不错,但去了,一定会与你漕帮打交道,关系不好的话,怎么确定这条路是对的?”
康岳淡笑:“人情关系,都是可以慢慢经营积累的,如方才这位芷檀姑娘所言,李寸英长袖善舞,圆滑通透,一直以自己能干自居,或许他就特别自信,尽管不认识,也能很快和所有人打成一片?”
朝慕云看着他:“好,你不知李寸英的事,那小皇子呢?”
康岳一怔:“什么小皇子?”
这下连厚九泓都忍不了了,跳出来说:“不是吧不是吧,康帮主现在还在这里装蒜,是不是有点太过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小皇子已经被寻到,你个消息灵通的漕帮帮主会不知道?”
康岳:“若是这个小道消息,自然是知道的,但无有证据,我总不能随便就信。”
朝慕云看着他的眼睛:“你对此事,就没有好奇?”
康岳摇头:“漕帮很忙,我没时间好奇。”
朝慕云:“汾安侯府案,蛛娘娘榴娘娘的存在开启,就是为了寻找当年丢失的小皇子,而你漕帮在汾安侯埋了人,来往密切,后又证实说是副帮主干的,结果这个副帮主迅速消失,再也没有回来,听说尸体都难寻,此事,康帮主似乎没办法不认。”
“漕帮出现这样的蛀虫,我也很遗憾,”康岳浅叹,“但还是那句话,漕帮盘子太大了,我不可能什么人什么事都知道,都管得了。”
反正就是不管你怎么说,就是跟他没关系。
朝慕云:“那说说典王?我感觉跟小皇子有利益纠葛,总盯着人不放的,只能是这位典王,康帮主认为我分析的可对?”
典王……
终于说到这茬了!
围观人们有点小兴奋,聪明点的,消息灵通点的,已经听出来了……这其实是一个完整链条,十六年前,典王联合汾安侯,意欲行刺夺位,天子虽安好,未被算计,但膝下两子一死一丢,丢的那个,典王和汾安侯府仍然不能放过,开拓榴娘娘蛛娘娘渠道,一直在寻找,从未停息……
他们找人,当然不是担心爱护,找到了是要杀掉的!
这场刺杀其实一直都没有结束,一直都在进行中!
康岳敛眸:“若在下有幸认识典王,倒可替朝大人一问,可惜,你我皆没这个机会。”
他不欲多言,朝慕云又将视线投向胡复蒙:“胡大人呢?对这件事有何看法?”
胡复蒙也很稳的住:“查案是你大理寺的事,我怎会知晓?”
“那胡大人对典王这个人怎么看?”朝慕云提醒,“请务必小心回答,今次案件,不止京城百姓感兴趣,典王定也很感兴趣,他许就在附近,或者——就在你们之间。”
心眼多的便懂,这个问题并不好打。
若这胡大人是典王一拨的,你让他骂典王,主子不高兴,他日子也不好过,可不骂,硬夸吧,典王干的这些事没哪件是光明正大的,根本没办法服人,夸出来的瞬间,自己的存在就会暴露。
当然,他可以假装不是,但停顿的时间久一点,前番话漏洞一点,疑点就很难洗清楚。
胡复蒙闭了闭眼,道:“十六年前我正逢外派,并未在京城,当年事件,或者典王其人,皆未见过,不敢随意评价,误导案件方向,或许朝大人可以给我们这个答案?”
朝慕云便又拍了拍手,皂吏再次呈上证物:“本次案件事关重大,得圣上亲许,查了皇宫往日起居注,典王过往,悉在此处。”
卷宗缓缓打开,随着皂吏念唱,众人眼前仿佛徐徐展开了一幅幅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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