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送来的卷宗上,  详细记载着典王过往。

    他乃宫女所出,幼时体弱,  不太动弹,  鲜少在人前出现,有一次在宫宴庭外不小心摔断腿,更不愿意走动,  几乎是悄无声息的长大。

    先帝昏聩,颇爱享受,当年后宫争奇斗艳,  宫斗的厉害,  嫔妃之间各种陷害手段不一而足,典王生母非绝色,当年被幸也是个意外事件,  可偏她一举有孕,得了儿子,别人什么都没有,嫉妒恶意的到来,  几乎是无可避免的事……

    她被传与侍卫有染,  可能连生下的典王都不是皇上的种。

    流言蜚语传的整个皇城都是,这件事最后,以典王亲手杀了那个侍卫结束。

    先帝并未对这个事件重视或调查,  只是觉得丢了面子,  将典王母子一起打入了冷宫,  母亲身体不太好,  没熬多久就去世了,  典王则变得更为沉默低调,  整个皇宫几乎都忘了这个人,  直到先帝死亡传到京城,新帝登基……

    他开始不服,于是有了十六年前的刺杀事件。

    当日刺杀结果,有关小皇子之事,在汾安侯府的案子里已经清楚明白,小皇子和汾安侯嫡次子年龄一致,暗卫曾因不敌,将二人衣服换过,后又换回来,是以典王和汾安侯最初确定小皇子死了,后来又清楚的知道,小皇子并没有死,需得斩草除根,他们不会容许一个可能的隐患留在世上。

    要找一个孩子,还是走丢了的孩子,什么样的渠道最方便呢?

    最容易想到的,不就是人牙子?尤其是暗门里的人牙子,没有什么人比他们更无孔不入,没有谁手里的孩子的资料信息,比他们更多。

    所以蛛娘娘很重要,不但得成立,还得扶持。

    朝慕云的话,皂吏们展示的资料,让宫堂内外陷入沉默。

    百姓们除了惊讶典王这样的执着,还有点质疑他的能力,说句不好听的,架起这么大盘子,找这么多年小皇子,都没找到,这典王是不是废物了点?

    朝慕云看着堂前嫌疑人:“所以这些事,康帮主知道么?”

    康岳:“旁人的事,我为什么知道,都说了我漕帮之大,管不过来——”

    朝慕云:“管不过来自己人,倒有工夫管官府的人?”

    康岳:“此话何意?”

    “那日茶舍,但凡康帮主说话的时候,胡大人都特别沉默,”朝慕云慢条斯理,“在我的印象里,胡大人是个尖锐果敢之人,从不怕事,为何你康帮主在的时候,很少说话,莫非——他是你手下,敬畏本就是习惯?”

    “朝大人慎言!”

    胡复蒙脸色不怎么好:“公堂之上,恶意诋毁别人,这是你一个大理寺官员做的事?你的教养呢?你爹也不教教你!”

    都被上司这么提到了,属下哪还能装死,朝文康上前一步,叹了口气:“官署办事都有章程,大理寺也不例外,云儿,切不可胡闹。”

    他这一句话,直接让现场气氛沸腾。

    豁,这可太刺激了,亲爹来了!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场,来教训儿子了!

    烈阳昭昭,公堂肃静。

    朝文康当着里外所有人的面,毫不客气地教训儿子,场面让人震惊。

    朝慕云却并没有很激愤,脸上没有过多表情,他知道本案涉及到便宜爹,一定会有人带节奏,早做足了准备,等了半天,终于来了。

    他视线微移,落到朝文康身上,你非要跳出来,就别怪我打脸了。

    “上次见面时我问过父亲,我身上所中之毒的来由,你未回答,而今过去这么多天,你当已归家问过高氏,如何,她怎么说的,怎么从你这里——拿到的毒?你的毒又是哪来的?”

    “云儿,这里是公堂,”朝文康看着朝慕云,“不谈家事。”

    这话朝慕云还没反应,里里外外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什么叫家事,我们小朝大人身体状况关系着案子破解程度,因病缺席一天,凶手就逍遥法外一天,再次作案杀人,你负责么,找你有用么!”

    “就是!问你案情的时候你憋着屁不说,教训人家没教养,现在问你家下毒的事了,你倒不说私事了,那你刚才装什么老子相!”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以为在自家悄悄虐待儿子,只要自己装看不见听不见,别人就都不会知道吧!”

    朝文康被人群中喊话糊了一脸,差点没反应过来。

    他知道他这个儿子有出息了,却不知道……竟这么得民心?短短半年多,在他没看到的地方,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一瞬间五念杂陈,感觉这个儿子无比陌生。

    朝慕云轻抚掌,双手下压,让公堂肃静:“泉山寒,江湖上的人要找,都有一定难度,为什么你能找到,谁是你的江湖朋友?此人在现场——还是死了?”

    朝文康眼瞳颤动。

    “我猜死了,”朝慕云看着朝文康表情的细微变化,“是姚波,对么?”

    朝文康:“我同他只见过几次。”

    “只见过几次,不代表不熟,”朝慕云慢条斯理,“你说你曾经用过姚波的船,像京城圈子里其他人一样,带些稀奇时兴的玩意儿,但这些东西,真的是给家里用的,还是别的什么?”

    朝文康一听,就知这话中有话,朝慕云只怕已经查过了……旁的东西可能查起来不易,但自己家的事,里里外外货物进出记录,并不难找。

    他若在这件事上撒谎,恐会立刻被拆穿。

    可若照实答……没法答。

    朝文康没说话。

    这几乎是默认的姿态,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和姚波就是熟人!可能平时见面不多,但绝对不止点头之交,或许有更多的利益往来也说不定!

    到了现在,大家也琢磨出来了,因何小朝大人今日问话过程似乎有些跳跃,方向时常调转,不过只是想一条一条,帮大家把逻辑理顺,让大家看清楚整个案子的脉络,哪怕被人挑衅,带节奏也并不担心,反正这些嫌疑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谁屁股底下都屎,带节奏到谁身上,小朝大人都不怕,早就胸有成竹了!

    你想让我问这个?行,咱不来虚的,直接打脸!等把所有嫌疑人的脸打一遍,信息线索挨个出来,案子全貌就齐活了!

    牛的牛的,看小朝大人公堂破案,就是刺激!

    有人已经攥着拳头,暗暗给小朝大人鼓劲,快,收拾他!亲爹又怎么样,干了坏事,也该铁面无私,绳之以法!

    朝慕云翻开案上口供:“我一直有个问题,王德业之死已然过去很久,很多第一次被走访问到的人大都是一脸茫然,完全想不起当日发生过什么,有没有看到什么,但你,却记得很清楚——你那晚其实看到了什么,是吧?你看到的是谁?”

    朝文康还是没说话。

    朝慕云便看向户部单于令:“单大人呢,可还是不肯说?”

    单于令视线若有似无滑过公堂,好似没看任何一个人,又看完了所有人:“小朝大人这话是怎么说的?所有我知道的,尽皆详述,你手里都有么。”

    岂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朝慕云笑了,好像对方完全预料到了这一幕,知道一定会这样。

    单于令心中一凛,这位小朝大人怕不是还有什么后手!

    朝慕云当然有后手:“都不肯说,本官只能再请一位证人上堂了。”

    他微抬高手,拍了两下。

    侧边门帘掀起,又走进了一个人,女人,有些年纪,穿着简单的素裙,梳着慵懒的斜髻,看似朴实无华,可一看到她的脸,看到她款款走来的脚步,很少人能移的开眼。

    无它,太惊艳了。

    浅浅一眼,看不出她的年龄,你能感觉出她并不年轻,可她脸上并没有太多岁月痕迹,是成熟女子才能有的风情,黛眉杏眸,腰如柳摆,指似削葱,浅浅一笑,樱唇含贝齿,端的是风情万种。

    女子上堂行礼,声音也润润如珠,好听极了:“妾身见过朝大人。”

    她的出现,让公堂气氛瞬间变得不一样,人们脸上表情剧烈变化,有一个人,尤为突出。

    朝慕云当即点出:“康帮主表情如此惊讶,可是识得她?”

    康岳眯了眼,惯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僵硬极了:“不但我认得,在场有些年纪的男人,大约都认得。”

    “啊我想起来了——她是枝来芳,十来年前揽芳阁的头牌姑娘!”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真的是她!”

    在场有人叫出了枝来芳名字,唤起很久之前的记忆,大家这才仔细看了看女子,恍然大悟。

    “不是说枝姑娘已经……这不好好的么,怎么这么多年没出现?”

    “咦?你们看看,这芷檀姑娘,和枝姑娘是不是长得有点像?”

    众人视线齐齐过来,看看芷檀,又看看枝来芳,目光在两个女人之间不断游移停留,然后发现,虽然穿着打扮不尽相同,年龄气韵也不一样,但二人眉眼间的样子,还有从背后几乎分辨不出来,一模一样的身形,何止是像,简直太像了!

    莫非她们是母女!

    枝姑娘消失这么多年,莫不是养闺女去了?

    可也不对,芷檀姑娘一直在揽芳阁,少有听闻身世,也没见父母寻她……

    见众人从震惊到窃窃私语,再到安静无声,朝慕云才道:“看来有些人已经猜到了,不错,这位便是枝来芳,曾经揽芳阁的头牌姑娘,芷檀姑娘是她的女儿,母女俩这些年过得并不尽如意,被迫分开,被别人分别以对方性命要挟,不得不为其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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