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文森特少爷?”
怀特先生连喊了他两声,面前的少年才稍稍回过了神。
“先生?”
“……”
怀特先生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他向来看好这个孩子,尽管他是私生子出身,却如此聪明、谨慎、得体而又礼貌。
经过这些日子的磨合,他已经被他教导得有模有样了。
但这并不是全部。
怀特想,他本来还想教会他更深层次的东西,金融、政事、甚至是更上一个层次的东西——令他成为一个更卓绝的青年才俊。
可今天的少年一直在走神,这就令他非常不满。
文森特轻轻地眨着眼睛:“抱歉,先生,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会了。”
好在这孩子还很礼貌,也能及时更正自己的错误。
正这么想的怀特,就听到文森特补充了一句:“别告诉夫人,可以吗?”
“……”
怀特先生想,这话说的,难不成他害怕公爵夫人吗?
仔细想想,这位公爵夫人已经是无可挑剔,她深爱着自己的丈夫,甚至为了他把他的私生子接进了家门。
一位深明大义的完美妻子。
——难不成这一切都是伪装吗?
他问:“你害怕她,文森特少爷?”
那样柔弱善良的夫人总不可能是狠辣无情的蛇蝎吧?
文森特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让她生气。”
尽管她生气的样子也毫无威慑力,只会恶狠狠地地瞪着他,连名带姓地喊他。
“文森特·奥兰多——”
他一开始对这个名字还不太熟悉,就会招来一位更生气的夫人。
于是他现在已经能够夫人一张嘴,他就要条件反射地去等待她的指示了。
他不害怕她。
他只是不想让她生气。
他发过誓。
怀特先生听完文森特的回答,不知道从哪个角度曲解了他的本意,甚至还赞同地点了点头:“是么?这倒也是的,女人生起气来,总是老得飞快。”
更何况生气的女人总是面目可憎的,她们通常涨红了她,声音尖锐,像一只小动物。
哪晓得文森特听完了他的话,却反驳了他:“不是的,先生。夫人她……她……”
他们暂时还没有学到文学课,别说有关于赞美的诗歌和词句,他连形容词都找不出来几个。
最后,文森特还是涨红着脸,憋出一句直白而大胆的话。
“她很美!”
无论什么时候,夫人都很美。
她眨动着那双绿莹莹的眼睛时,就像一只俏皮灵动的小狐狸。
怀特先生终于了然地笑了起来。
普通人家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早就可以开始帮着父亲做事了,权贵人家的男孩也开始熟悉家族的事务,以及订下一门合适的姻亲。
“文森特少爷,我们今天可以来学习认识一下维多利亚的各位名门望族和他们源远流长的家族历史。”
怀特先生意味深长地说,“你虽然在三年的期限内不可恋爱、不可订婚、不可与独身女性有密切来往,但您现在已经可以开始准备起来了,到时候等你成为了一位真正的奥兰多,就可以拥有一位高贵美丽的妻子。”
文森特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妻子?”
他暂时还没有想到这么远的地方。
奴隶一般都不会有恋爱、婚约这种过于奢侈的东西。
他们一般会在到了年纪之后被集中起来,任由奴隶主挑选出个子更高挑、体格更健壮的奴隶,令他们在一起生育后代。
某种程度来说,这和培育那些良种的动物或者植物没什么两样。
奴隶是奴隶主的财产,他们当然会更乐意自己的财产的品相更加优良。
怀特先生忍不住笑了:“当然了,婚约对现在的您来说,还太过遥远了。”
他示意他集中注意力,他们要继续上课了。
路歇尔没让安娜等多久。
在他拿到属于自己的报酬后,他果真在不久后的一个下午指示着自己的仆人赶过来一辆堆满了蔬菜的马车。
老实说,安娜在看到这一车蔬菜之后,有些冒火。
且不说上面堆着的都是一些分量不轻的紫甘蓝、南瓜和乱七八糟的蔬菜,更何况那上面的蔬菜还打着蔫儿,有些烂了。
安娜当然不会认为路歇尔会送一堆烂掉的蔬菜让自己吃。
路歇尔他这是把一个女奴藏在这堆快要烂掉的蔬菜里!
说实话,这是个很聪明的法子。
面对这堆烂蔬菜,没有人会想要认真检查,更没有人会想到这底下藏着一个装人的木箱。
但安娜此刻只想冲到路歇尔的庄园里,把他狠狠地骂一顿。
且不说她会不会被这堆蔬菜压死或者被烂菜叶活活熏死,更重要的是,她一个人要怎么把这堆蔬菜搬下来,然后把女奴拉出来?!
这种事是没法喊仆人代劳的,他们一旦发现这里有个白发种,就会立刻尖叫着、蹦跳着冲向教廷,把圣殿骑士带来这里解决异端。
要知道庄园里的大部分仆从都是虔诚的信徒。
但如果要安娜一个人来干这个活是绝对不可能的!
要知道她的手刚刚做过精油按摩的保养,指甲也新染了颜色。
安娜皱了皱眉,最后决定把文森特喊下来。
虽然她告诉过他不可以再像那些仆人们那样,自轻身份地干活。
但这可是他的母亲,他理所应当。
想到这里,安娜立刻就派人去把文森特喊了过来,顺道还把其他的仆人全都打发走了。
“这里是你的母亲。”安娜点了点那车蔬菜,冲他扬了扬下巴,“交给你了。”
文森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就红了眼眶。
他尽管得到了夫人的许诺,但总觉得那太过遥远,总得等三年或者更久。
“夫人,谢谢您!”
他冲过来,试图亲吻她的裙摆。
被安娜眼疾手快且嫌弃地提起了裙子:“永远别做这么跌份的事情!”
完全忘了她刚才还颐指气使地要他去搬一整车的蔬菜。
“等把她弄出来以后,那边有染发的颜料,等一切都收拾好了之后,你再带她见我。”
说完,她就拎着裙子进去了。
今天还有客人在等她。
所谓的客人,是安娜请来的一位万事通先生。
在维多利亚,“万事通先生”意味着一切的情报、八卦、盯梢跟踪,甚至哪户人家今天吃的是肉汤和面包,还是羊排和牛奶,他都能一一地为你打探出来。
只要你的钱付出得足够多。
“请坐吧,先生。”
安娜示意这位一眼看上去就很精明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她示意女仆为自己倒一壶花果茶来。
这位万事通先生并不告知他的真实姓名,以免雇主或者其他什么人打击报复。
他不急着喝茶,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关于王都的地图。
随后,他指着其中几处标记出来的地点说:“您让我监视的那位彼埃罗·佩特拉先生去过以下这几个地方。”
安娜粗略地看了一眼他做的标记,除了他自己家,就是酒馆和妓院。
以及——
“这是哪里?”
安娜点了点那处地方。
万事通先生说:“那是菲尔思·罗勒家。”
安娜从脑海里搜寻了一阵,发现自己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奥兰多家族的远亲?”
“并不算远。”万事通先生说,“根据我的探听,奥兰多公爵还有一个姐姐,只不过很早之前她一意孤行地嫁给了奥兰多家的世仇以后,惹得老公爵暴怒,从此以后就断绝了和她的往来。”
安娜在嫁过来以前,老公爵就已经逝世了。
所以她并不知道奥兰多家族有这么一段渊源。
如果他说的属实,那么,这就意味着,奥兰多公爵的遗产其实也有那位姐姐的一份。
安娜仍有疑虑:“可是老公爵不是和她断绝往来了吗?希金斯的葬礼她也没有来啊!”
万事通先生笑了:“夫人,所有的潜伏都是为了以后的爆发,就像毒蛇在咬杀猎物前,猎物都不会发现毒蛇的存在。”
安娜旋即又想到了拉斐尔。
路歇尔曾经说拉斐尔和彼埃罗·佩特拉没有任何交集,但他居然肯让他进入自己的庄园,并差一点点就要相信他说的话。
说明这其中肯定也有那位好姐姐的参与。
安娜问:“拉斐尔和这位姐姐的关系怎么样?”
万事通先生肯定地告诉她:“非常亲密。但没有和奥兰多公爵那么亲密。”
据他的观察,拉斐尔每个月也会定时定期地给这位姐姐生活费用。
万幸,最后拉斐尔还是偏向了自己的哥哥和他的血脉。
安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想,她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才对,夫人应该尽早做准备。”
万事通先生善意地提醒了她。
安娜深吸了一口气:“拉斐尔会告诉她的,希金斯没有留下一分钱。”
她自己也要靠着拉斐尔的接济度日。
万事通先生笑了:“夫人,就算奥兰多公爵没有留下财产,但他留下了生意啊。”
海上淘金的生意大头还在奥兰多家族的手里,从前是奥兰多公爵掌握着大头,他死后,拉斐尔就掌握了所有。
但他一个人肯定周转不过来,就像之前的奥兰多公爵那样,他需要一个帮手。
所有人都在盯着这个缺口,这块大肥肉。
安娜现在没法接手亡夫的生意,是因为她是一个女人。
在维多利亚,女人不能抛头露面,不能上船,更不能经商。
而那位姐姐可不一样,她已经出嫁,她如果得到了这个肥差,她的丈夫就可以趁机经营。
但她现在同样没法如愿以偿。
因为文森特的出现。
等到他成年以后,等到他通过了那三年的考核以后,这份肥差将会是他的。
更何况他现在还是奥兰多公爵的唯一继承者。
“夫人,要当心。”万事通先生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少爷还很年幼,他太容易‘夭折’了。”
这话引得安娜心口一跳。
是啊,万一要是文森特遭到暗杀,或者他的考验没有通过——
更糟糕一点,他的白发种身份要是被发现的话……
打住!打住!
安娜,不能再往更坏的地方去想了。
安娜收拢住思绪,她装作慌乱不已的模样,泫然欲泣道:“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先生,谢谢你的提点。可我该怎么办呢……这孩子简直愚笨不堪,我想要教导他都无处下手……”
万事通先生的目光微微一闪:“夫人,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安娜不理会他,只是轻轻地啜泣着。
直到万事通先生离开奥兰多庄园的时候,安娜仍然是一副心慌意乱的模样。
他一走出庄园,立刻就伸了一个懒腰,他忍不住得意洋洋地想:玛丽莲夫人想得果然没错,一个只敢藏在外面的私生子,果真是见不得光,上不了台面的。
他不知道,刚刚还在慌乱无助地哭泣的安娜正站在庄园的阴影里,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双哭过的眼睛里闪过了算计的狡黠。
“万事通”当然不可能只受雇于一个人,他们通常手里有着成千上百个买家,他们把消息翻来覆去地传达着,顺手赚着一笔接着一笔的“外快”。
她想,这次,万事通该变成她的传话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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