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多庄园的后花园。
文森特挽着袖子,搬开最后一捆有些打蔫的胡萝卜,发现这底下藏着一个能够装活物的木箱,两边各打着一排能够用来呼吸的孔洞。
文森特抓住被木钉盖死的箱盖,稍稍一用力,将它扳下来。
随着他的动作,箱子里探出一个白头发的脑袋大口地喘息着:“这里是什么地方?六十六,是你?啊,仁慈的天父,我差点就要被闷死在里面!你的动作怎么这么慢?”
从最初的缺氧缓和过来以后,她就一直在喋喋不休地抱怨和责怪着。
“奥兰多老爷也真是的,差点就把我闷死了!他说送我过来是跟着你享福的,是不是,六十六?我的好孩子,我养了你这么久,你总算也能报答我的养育之恩了!”
文森特面对女人一连串的话语不知道如何从哪里开始回答,最后在母亲问起“你的头发怎么变成金色了?”
他这才想起要先给母亲染头发。
母亲自然是不情愿的。
她一边抓着文森特的胳膊往下跳,一边继续喋喋不休地抱怨。
“我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一口水和食物都不给我吃,却先要我遭这份罪!奥兰多老爷可是说我能跟着你享福呢!”
她看上去喜滋滋的。
“我就知道,你父亲一眼看上去就是非富即贵的,肯定是贵族出身!”
文森特抿着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母亲的问题,索性沉默着,专心致志地给她染头发。
母亲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等到他的回答,便撇了撇嘴:“什么意思?六十六,我养了你这么大,你现在成了贵族老爷,就要不承认我这个母亲了吗?”
“是文森特。”
他终于开口了,与此同时放下了染发的工具。
为了避嫌,母亲的头发被他染成了黑色。
母亲微微一愣:“什么?”
“我的名字。”文森特看着她的眼睛,“母亲,以后不要再提起我们从前的过往,否则被人发现会遭来杀身之祸。”
母亲被他的话噎了一下,旋即就变得震惊了起来:“我听路歇尔老爷说,你现在可是奥兰多公爵的唯一继承人,没有人能够再命令你干活!你现在吃饭都是用的金盘子!”
文森特摇了摇头:“还有夫人。”
“谁是夫人?”母亲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那个公爵老爷留下来的寡妇?”
“是夫人。”文森特纠正了她的措辞。
他叹了一口气,把那个所谓的三年期限也给说了出来。
等他说完,女人终于意识到了这个严峻的问题。
“什么意思?你现在还不能掌握这个奥兰多家族吗?”她有些慌乱地问,“六十……文森特?那奥兰多公爵留下来的钱呢?”
文森特说:“自然是由夫人掌管的。”
包括他,也是由夫人掌管的。
她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一想到自己刚刚还说过那么多足够杀头一万次的话,她慌了起来:“这位夫人,脾气好么?”
文森特想了想,郑重地点了点头。
“夫人是很温柔的人。”
等送走了万事通先生,安娜终于可以稍稍地放松一下,为自己倒一杯热茶,切上一盘点心。
当然了,文森特从不让她好好休息。
他带着一个黑头发的女人过来见她:“夫人。”
安娜看着这个陌生的黑发女人,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这是谁?新来的女佣?”
等到对上文森特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才想起了什么。
“……这是你的母亲?”
安娜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这其实不能怪她。
奥兰多公爵算不上是一个多么英俊的男人。
但是瞧瞧文森特那张貌美漂亮的小脸,任谁都会遐想他的母亲会是一位女神化身的大美人。
但眼前的这个女人,只能说姿色平平,她的脸上同样有风霜凿刻过的痕迹。
即便安娜知道沉重繁杂的劳动会消磨一个人的美貌,这女人也不该是这幅模样。
她甚至找不出一点她曾经美过的痕迹。
倘若这是普通人家,在父母都不是美人的情况下出了这么一个美人胚子,那只能说他们走了大运,有神明眷顾。
但,文森特是奥兰多公爵的孩子。
安娜太清楚丈夫的本性了,他喜欢各种各样的美人,那种姿色平平的人根本不能入他的眼。
如果文森特的母亲真的是眼前这个样貌平庸的女人,奥兰多公爵真的会为了她而选择违抗教会和国王的铁令,去和白发种生下混血的私生子吗?
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
安娜眯起了眼睛:“你就是这孩子的母亲?”
女人已经没有了之前在花园里的得意洋洋,她躬身,谦卑道:“是的,夫人。”
“走近一些。”
“……夫人?”
她这话一出,这母子俩都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看向了她。
安娜轻轻地嗤了一声:“我又不是吃人的怪物。”
女人犹豫半晌,看向文森特,最后还是在儿子的鼓励下硬着头皮走上前,被安娜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
“你叫什么名字?”
“九十四,夫人。”
安娜顿了一下,意识到白发种不会有名字,于是说:“那你以后就叫艾琳吧。”
“好的,夫人。”
安娜的目光掠过她的双手,那是同样一双粗粝的、饱经风霜的、属于奴隶的手。
此刻,它们正微微地打着颤。
她在害怕?
安娜皱了皱眉,她很可怕吗?
……算了。
安娜放弃了想要追问更多的想法,就算他们不是亲生母子又怎么样呢?
最主要的是,这个女人的存在可以稳住文森特,不是吗?
“你以后就在这个庄园生活,为了不让外人起疑,你就以女仆的身份待在这里。主要任务就是侍候你的儿子,我想那应该比种植园或者矿区要舒适得多,对吧?”
安娜想,真是一举两得。
她因为害怕被仆人们看到文森特手臂上的数字烙痕而一直不敢给他女仆贴身伺候他。
但如果这事是他母亲来干,就会好得多。
安娜扬了扬下巴:“你到时候记得让她帮你上药。”
“好的,夫人。”
艾琳看向自己的儿子:“你受伤了?”
“母亲。”文森特压低了声音提醒她,夫人还在这里,万万不可这么无礼。
他担心安娜会生气,但安娜并没有。
她注视着眼前的这对母子,低声道:“母亲关心孩子是正常的,你又何必这么惊慌失措呢?”
女人眼睛里的关心不像是作假,安娜想,也大概只有一位母亲才会随时随地都在关心着自己的孩子。
她关心着文森特的伤势。
安娜挥了挥手:“你们先回房间吧,母子俩这么久不见了,应该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文森特的表情有些犹豫:“可是,我还有课……”
“少上半天不会怎么样,我会让人跟怀特先生说明的。”安娜顿了一下,“不过你最近的确要抓紧学习,因为我马上就要带着你出席各种宴会了,明白吗?”
“我明白了,夫人。”
尽管奥兰多公爵死了,但维多利亚的贵族们可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就此原地凝滞。
他们仍旧会举行大大小小的晚宴和舞会,用上流社会的交际模式巩固自身的地位和人际关系。
要是放在以前,安娜是被作为金丝雀之类的小玩意儿带在奥兰多公爵的身边的,根本没有机会去独立社交。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现在是一位深明大义、仁慈善良的公爵夫人,在葬礼过后,有义务把奥兰多家族的唯一继承人介绍给整个维多利亚。
安娜想,她也的确该准备起来了。
艾琳跟着儿子回到了他的房间。
说实话,她在进入这里的时候就忍不住张大了嘴。
到处都是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样子,就连那张床,大得都能躺下几十个奴隶!
这时候的她才终于理解了路歇尔老爷对她说的“享福”,这确实是真的享福!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那些柔软的、温暖的羽绒被子,生怕它们化作一团羽毛飞走了。
文森特任由母亲在这间屋子里激动得打着转,他出去,打回来一盆热水。
尽管安娜要母亲作为伺候他的女仆留在庄园里,他却不可能真的让母亲成为一个女仆。
他轻声道:“母亲,来洗洗手吧,马上就到午餐时间了。”
艾琳不急着洗手,她示意他把衣服脱下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等文森特脱下衣服的时候,艾琳看到他满背的青紫时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你这是怎么弄的?”
“是骑马,母亲。”
“天呐,这可真危险!”艾琳接过文森特带过来的药膏涂抹着,“你以后别再骑马了,万一要是摔……受伤了,可怎么办?”
哪晓得文森特摇了摇头:“我必须学会骑马。”
艾琳听完他的话才如梦初醒地意识到他还要接受奥兰多家族的考验,她有些担忧地问:“那……如果到时候你没能通过家族的考验,会怎么样?”
文森特也不确定,但他觉得下场应该不会有多好:“大概是被赶出去吧。”
艾琳的脸色白了一下:“那夫人呢?夫人不管你吗?”
“夫人当然管我。她为我请了最好的家庭教师,当然了,我也就不能令她失望。”
文森特侧过了头,露出一个微笑。
“别担心,母亲,这没什么。”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