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作之助按照地址, 来到了医院。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太宰。”
“哎呀真巧。”
黑色西装的少年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开开心心的对着友人挥了挥手。
“没想到正好跟织田作一起呢,从我上班摸鱼的下属那看到今天杂志说出门会有好事发生竟然是真的耶。”
虽然头上的血把脸上的绷带都染红了, 少年的语气仍然轻快活泼。
“这是……”
织田作之助没有在意他说的电视, 而是盯着少年头上的血。
这个位置, 稍偏一点就会是致命伤。
是又被安排了什么危险任务么?
作为底层的织田作之助很难想象‘干部’所经历的事情会有多危险。但只凭着想象和同事们闲聊时的只言片语, 也明白那一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血雨腥风。
“你在看这个么?”
注意到友人的视线停留的地方, 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很危险吧。”
“一不小心撞到头了。”
少年长叹一口气。
“因为今天的河看起来格外清澈, 思考从哪里入水比较好时有人抱着金属柜子走过, 我一抬头就撞到了角上。”
“真的超——痛——的。”黑发少年俊秀的脸扭出一个夸张的表情。“当时眼前一黑,我还以为我要死掉了呢。明明已经都这么痛了,为什么还没有死呢?”
“明明这么痛了却还没有死,这不是很过分么?超超过分对吧!”
痛而不死, 这不是耍流氓嘛!
“啊啊~好可惜,要是撞的位置再偏一点就好了,那样应该就死掉了吧。”
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抱怨还是撒娇亦或者发泄的话语从他嘴里不断涌出。少年的表情丰富而夸张,那双眼睛却像是没有底的深渊。
只有一片荒芜和死寂。
红发青年看着年少的友人,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
“嗯?”
“还是先去包扎伤口吧。”
一直流着血也不是个事。
于是在完成目的之前, 织田作之助先陪着太宰治去包扎伤口了。
因为伤口有些大,还缝了针。
等织田作之助缴了费回来的时候, 少年的治疗已经结束了。
重新包扎好的绷带结实的裹住了伤口,雪白的颜色衬的少年的肤色几乎白到透明。他坐在床边,撑着下巴看着窗外,俊秀的脸上是跟年纪不符的厌倦和疲惫。
而那一切都在发现织田作之助回来的时候如雪般融化。
“你回来啦?我跟你说, 刚刚那个医生啊……”
少年一如既往的说个不停, 就好像先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两人走出诊疗室沿着医院的长廊往外走。
“对了, 织田作是来干什么的?”
“探望病人。”
“小孩子啊。”
虽然织田作之助什么都没透露,但太宰治还是迅速做出了判断。
看向织田作之助‘你怎么知道’的眼神,他耸了耸肩膀。
“织田作朋友本就不多,最近经历的事情里,需要在意的也就只有那个‘幸福祭’的事……再加上你带的东西都是零食玩具。”
“结合一下答案就是,你是来看那个被当做祭品的孩子的。”
织田作之助眨了眨眼。
“没错。”
织田作之助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但太宰治却能从中听出一丝丝钦佩。
但也仅此而已。
并没有‘真是了不起’的惊叹,也没有‘被看透’的不安。
青年的态度还是那么理所当然。
就好像一切都很‘普通’。
“不愧是织田作呢。”
太宰治喃喃道。
并不理解这其中有什么联系的织田作之助微微歪了下头。
“没事,一起去看看那个孩子吧。”
太宰治率先向走上楼梯,明明织田作之助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目的地,他也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熟练。
“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呢。”
“因为是异能力者,所以被安排在了这边的特殊病房。”
虽说现在异能力者已经成了日常的一部分,但作为‘少数且危险’的群体,医院还是要做一些防范工作的。
“孩子的状况还好么?”
“伤的部分我们已经都治疗了,但是营养不良之类的还需要继续调养。”带路的医生顿了顿,“除此之外的事情……我们无能为力。”
作为异能力者,□□的伤害反而是最轻的。毕竟□□上的伤害,总有办法痊愈或者减轻。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了。”
织田作之助轻声道谢。
“就在这里了。”
他带着两人来到一扇紧闭的大门前。
同其他的病房相比,这间独立病房更精细……也更结实。
光是门都比其它地方厚重很多。
“有什么事可以按铃叫我。”
说完,医生就先离开了。
织田作之助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敲门走了进去。
“你好。”
他顿了顿,接着才将带来的零食和玩具放到病床旁边的柜子上。
“我来看你了。”
听到他的声音,病床上瘦弱的少年木木的转过头看向他。但也只是看着,并没有说话。
“这是幸介和咲乐托我拿给你的金平糖。”
红发青年说着,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瓶子。里面全是星星一样漂亮的糖果。就像是将星星收拢到了一起。
麻木少年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摇晃的光彩。
他看向那个小瓶子,手也动了一下。织田作之助没有错过这小小的动作,他俯身将瓶子放到了少年手里。
“就是来看他啊。”
太宰治就没有那么小心了。
他凑过来端详了一番少年,接着摇了摇头。
“这个状态想进港口黑手党工作的话有点难呢。”
尽管是异能力者,但看不出能力的效果,资料里只写了他的身体有像是野兽的部分,再加上先前遭受了长时间的虐待,精神状况也很糟糕。
现在也看不出凶性……
重头培养的话可是很费时间的。
就算看起来再怎么俊秀无害,少年‘港口黑手党最年轻干部’的名声都是他真刀真枪,凭成绩拼出来的。
哪怕是‘跟朋友有关的人’,也会公证到冷酷的做出评判。
就算明知自己的话会伤到人。
——他就是这样的人。
“不,太宰。”织田作之助却是摇了摇头,“我不准备让他进港口黑手党。”
“……诶?”
这就超出太宰治的意料之外了。
“别的不说,他可是异能力者哦。而且还是个孤儿——没有其他求生能力的孤儿。”
孤儿的日子可不好过。
尤其是异能力者。
有人惧怕异能力,就有人渴求异能力。若是就这样不管的话,难免会有盯上他异能力的人对他下手。
而在折磨人让人听话这件事上。
人们能做的事情往往超过一般人的想象。
太宰治不认为有过糟糕经历的这个孩子能在没有庇护的情况下撑下去。
“我知道。”
织田作之助轻声道。
正是因为知道,先前才会那么纠结。
异能力是把双刃剑。
带来强大力量的同时,也会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没有庇护的孩子更是这样。
若是没看到,他可能还不会在意,但看到了,他就很难当做不曾发生。
但织田作之助也清楚,以他的能力,收养几个普通孩子就已经是极限了。所以他一直在迟疑,无措。
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真正帮助这个孩子,或者说像这个孩子一样的异能力者的小孩子们。
——包括现在,他其实仍然没有一个完整的想法。
但再怎么样,也比不做好。
织田作之助对躺在病床上的孩子道:
“我叫织田作之助,你还记得我么?”
孩子仍然木木的看着他,只是眼睛里的光比刚才更亮了一些。
“我想带你回去,虽然我没什么钱,可能也没办法给你很富裕的生活。”
“但我会照顾你,直到你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为止——所以你愿意跟我走么?”
孩子没有立刻回答。他麻木的脸上似乎浮现了‘困扰’的表情,就好像听不懂织田作之助在说些什么。
织田作之助也没有指望一次就让他回应自己。
‘没有拒绝’就已经是很好地开始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织田作之助才在少年开始面露疲惫的时候跟太宰治一同离开。
“这可真是……”
一直到离开,太宰治才忍不住叹气。
不过……这才是织田作嘛。
总是在奇妙的地方有自己固执的坚持,看着不起眼却总是语出惊人。
也没什么不好。
——他还挺想知道他到底能怎么做的。
说道怎么做……
“当然是成立相关机构嘛。”
“比如福利院,或者基金会。”
老熟练工阿缘立刻给出了答案。
“主要还是看你更想要哪种模式。”
“福利院?基金会?”
迟疑很久最后还是选择向阿缘求助的织田作之助有点懵。
“对,你的目标是想要帮助那些有异能力或者特殊力量的孩子们的话,那建立一所专门面向这样孩子的孤儿院,或者一个专门服务于这些孩子的基金会都可以。”
阿缘肯定的点了点头。
“……可以么?”
红发青年还是有点回不过神。
他明明只是想请教一个能帮助那个孩子……或者其他跟他有相同经历的孩子的办法,怎么就上升到福利院和基金会上了?
这两个无论哪一个,对织田作之助来说都是非常遥远的事情。尤其是‘基金会’,这几乎等同于‘只听过没见过’。
知道么?
知道。
但要说了解运营模式或者参与过,那肯定也是没有的。
阿缘莞尔一笑:“当然可以啊,这是公益事业,就算为了政绩更好看,政府那边也会支持的……虽然手续上可能会有些麻烦,但趁着现在彭格列在这边投资,和港口黑手党还有横滨政府都处于蜜月期,问题不大。”
“要是能恰到好处的借助港口黑手党这边的力量的话,那就是‘没有问题’。”
有钱能使鬼推磨,要是钱不好使,那还有命。
命都没了,自然就不用讨论问题不问题的了。
俗话说得好,解决不了问题,还解决不了制造问题的人么?
“我喜欢这个说法!”
酒吧里,太宰治拍着大腿表示欢迎。
“解决人可比解决问题简单多了。”
“真希望大家都能知道这点呢。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稀里糊涂就丢了小命的人了呢。”
少年修长漂亮的手指在玻璃杯上轻轻弹了一下,杯子里的冰块就像在响应他一样‘嘎啦’响了一下。
“尤其是那些老顽固——能明白这个道理,好好地寿终正寝不好么?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活腻了不想过了。”
“所以呢?”
满身绷带的少年趴在吧台上看向自己的友人。
“织田作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知道哪个好,但我想去做。”
织田作之助认真的道。
以他现在的情况,很难再继续做他的底层杂工。
不说他想不想做的事,只说现在这个情况,事务员就不可能再正常的给自己派发工作。至于那些商业上的事情,他也根本一窍不通。
去了也就只能浑身别扭的干坐着,说不定还会扰乱别人原本的工作。
比起去做自己本就不擅长也不感兴趣的事情或者无所事事干拿薪水,他想试试做些力所能及的,能帮助人的事情。
——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似乎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
门口传来了文质彬彬的声音。
带着眼镜的文雅青年走了进来。酒吧本就不大,从大门进来就能一眼看到坐在吧台前的人。
“今天是有什么事么?”
明明没有约定却奇迹般的遇到——简直就像是人们已经说烂了的‘命运’。
“啊啊,在说织田作的未来哦。”
太宰治爬起来对进来的青年打了声招呼。
“织田作呢,有了重要的人哦。”
坂口安吾眨了眨眼:“那……恭喜?”
他谨慎的回应。
织田君有重要的人当然是好事,但这话是从太宰君口中说出来的……那就稍稍的要打一点折扣了。
“谢谢。”
织田作之助平淡的道谢。
竟然是真的?
这次坂口安吾就真有点惊讶了。
“老样子。”坂口安吾说完,跟两人并排坐到了吧台前。
“所以呢,今天是要来庆祝织田君找到了重要的人么?”
虽然坂口安吾很好奇,但直白的询问并不礼貌。他也只能把这份好奇埋进肚子里。
“一半一半吧。”
率先回答的还是太宰治。
“对吧,织田作?”
“嗯。”
老实人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
虽然有点出入,但这么说也不算错。
“那么另一半是什么呢?”
“是有些事想请教太宰。”因为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织田作之助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给了坂口安吾。
坂口安吾愣了好一阵子,才道:
“是好事啊。”
他来到港口黑手党做卧底这么久,还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能遇到这样的事。
但不管是出于为朋友考虑,还是单纯的只说这件事。
他都觉得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带着书卷气的青年并不是善于夸奖的人,所以他只是道: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跟我说。”
他很愿意帮他完成这件工作。
“谢谢。”
织田作之助嘴角勾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致织田作和他的新工作。”
太宰治响应似的也举起了酒杯。
最后到来的坂口安吾也举起了酒杯:“那我就……致新工作和成功吧。”
干杯。
没有谁说这句话。
但三个酒杯还是碰到了一起。
红发青年走出了酒吧。
酒吧外路灯的光打在他身上,就像给他照亮了一条新的道路。
因为是织田作之助难得的求助,事情的进展比人们想象中的更快。
阿缘、彭格列、港口黑手党三方都行动起来了,横滨政府自然也不会不识趣。
从注册到选址……一系列事宜就像按了加速键一样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并且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的事,港口黑手党那边主动要求配合工作的,并非是和织田作之助有朋友这层关系的太宰治和坂口安吾。
而是另一个干部‘中原中也’。
“虽然是蛞蝓,但是干干体力活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中间遇到什么问题,把他丢出去就好啦。”
by太宰治的信息。
阿缘也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接触到了港口黑手党的干部。
但是……
“这位中原中也先生,还有那位没见过的太宰治先生……都才十几岁吧?他们没上学么?”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阿缘这个灵魂提问,让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都混黑了,谁还在意学历不学历的问题呢?
或者说他们万万没想到,还会有人在意港口黑手党干部的学历问题吧。
当然,除了这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之外,大家合作还是很愉快的。
投资慈善事业对彭格列和港口黑手党来说有利无害。
对横滨市长和神奈川知事来说也都是送到嘴边的大饼。
这可是政绩,政绩你们懂么?
在我的英明领导下,黑恶势力都开始做慈善了,这都不叫能力的话什么才是能力?
唯一稍微有点意外,但其实也在意料之中的事情。是身为发起人的织田作之自护并没有选择成为管理,而是像以前做了执行者。
四处走访,救助需要帮助的孩子。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原本住在孤儿院的孩子被带了出来。
“进去。”
一脸冷酷的院长把瘦弱的少年推去了会客室。
“老实点,不要闯祸。”
丢下这样的话之后,院长就从外面关上了门。
银灰色短发的少年事先没有被告知来这里的原因,长时间被冷酷对待使得少年比同龄的孩子更加自卑敏感。
来到会客室里之后就只敢拘谨的待在原地,紧张的看着会客室里那个红发的男人。
他知道会客室——过去,有孩子被领养走的时候,就会被带来这里。
但这里跟他没有关系。
没有人会想领养他这样糟糕的孩子。
难道自己又犯了错?
要是这次的惩罚能不那么疼就好了。
……不知道会不会饿肚子。早知道这样,中午应该想办法多吃一点。
胡思乱想间,他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你好。”
“啊、是!”
少年紧张的开口,因为太过紧张,甚至没能控制好音量。
要被惩罚了!
少年几乎是下意识的瑟缩起了身体。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久久没有到来,面前的红发男人用他看不懂的温柔目光看着他。并没有靠近。
这让少年安心了许多。
没有直接打自己……那、那应该是个好人吧。
少年看着男人,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行动。
“……好孩子。”
那人这才抬起手,轻轻地在他头上摸了摸。
不疼,很暖和。
温柔的抚摸既陌生又让人眷恋。
少年看着很快就离开的手,有点失落。
然后他就听到那个男人说:
“我是来带你走的。”
“……诶?”
少年一愣,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我是一家机构的负责人,那边有很多像你一样的孩子。”红发男人耐心的解释着。
“像我一样的孩子……”
少年迷茫的重复了一遍。
像我一样?像我一样不受欢迎?还是像我一样不听话?
那样的话,会比这里更糟糕么?
有意识起就在孤儿院生活的孩子慌乱了起来。
他从没有离开过孤儿院,对他来说,外面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或者你可以理解为,那边是另外一个家。”
织田作之助笑了一下。
“当然,我们尊重你的意见,若是你觉得在这里更好的话,也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我们会定期来看你。”
‘家’。
这对少年来说,也是非常陌生的词汇。
他当然知道‘家’的意思,只是它距离自己太过遥远。连好好活着不受罪都是奢望的情况下,少年自然不敢幻想更多。
他不知道那个‘家’好不好,但他能听出男人的意思是他会离开。
少年一下就有点慌了。
他还是第一次从别人身上感受到温暖。他还不想就这么跟男人分开。
“那个!”
他鼓起勇气开口,小心翼翼的看向男人。
“去的话……是不是能经常见到你了呢?”
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么说太贪心了,少年问完立刻又慌张的补充了一句。
“我、我没想给您添麻烦,就是、就是……”
就是要是能再见到的话,是不是还能摸摸他的头呢?
他只是想要这个。
不疼,又温暖。
“当然可以,我会尽量抽时间去看你的。”青年温和的回应了他的话,“不过你还要学习和玩耍,恐怕不会经常想起我……”
“不会的!我肯定会很想您!”
少年冲动的开口。
“……真的。”
“谢谢。”
红发青年对他伸出了手。成年男性的手很大,看起来也很有力。
却并不会让他疼痛。
反而温暖的让人留恋。
“那我们走吧。”
少年吞了吞口水,终于鼓起勇气牵起了那只手。
他牵着那只手,离开了会议室,走过总是带着凶恶表情的院长。沿着孤儿院熟悉又害怕的走廊,一步步的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很暖,风吹过,还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不是花香而是很多很多气味混合到一起。说不出来,但会让人觉得紧张又安心。
——这就是‘外面’的气味么?
银灰色短发的少年转过头,孤儿院的大门在后面关上,挡住了黑漆漆的走廊和凶恶看着自己的院长。
“对了。”
红发男人开口道。
“我叫织田作之助。”
“那个……我。”
我应该回应他。
少年这样想着,也说起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中岛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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