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府后院,有一片竹林,取名惠竹林,林中建有惠竹轩,是华家家学所在。
如今,年龄稍大一些的华令光开始学起了经营管家,不再去上课。家学中只有“相看两厌”的双胞胎在。
不管家里面氛围如何,双胞胎对于新同学的加入,还是很高兴的!一潭死水的惠竹轩里来了条活泼的小鲤鱼,想想就期待。
惠竹林以及惠竹轩,完全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雅致。就是那种,一走进去会不由自主的降低音量、挺直腰板、瞬间变成名士大家的感觉。
惠竹轩建在高处,面积不算太大,功能倒是很齐全,除了藏书室,还有个简易的厨房,十分方便。
华自闲是最早到的,惠竹轩里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对新来的五姑娘很是好奇。一边抑制好奇心,一边为华自闲介绍日常事宜。
华家姑娘四书五经必学,琴棋书画选学,实在不喜欢,还可以不学。至于女四书、《列女传》,则是选学,贤明思辨多学,默默奉献不求回报不学。
华北溟认为,女孩子一辈子被困于内宅,已经够辛苦可怜的了,不能让她们的眼界也困于后宅那一亩三分地,至少要做到精神上的富足,可以自得其乐的生活下去。
华寄锦为妹妹安排的课程,除了四书五经,还有经史典籍,分成一个个故事,讲解完成后写感想,最后公布历史的真正走向。
琴棋书画,华自闲于绘画上最有天赋。华寄锦认为,一手好字是人的第二张脸,书法上的要求也不低。至于剩下的两样,属于娱乐范畴。可以不精,但不能不懂。
总体来说,华自闲的课业负担,还是有些重的。华寄锦认为,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情,要培养妹妹良好的学习习惯。
华家三姐妹年龄虽然不同,必修课却是在一起上的。华自闲在自己的座位上乖乖坐好,又因为太无聊练起了字。
“小姑娘家家,还有几分风骨,不过模仿痕迹太重,谁教你的?”华自闲被洪钟般醇厚有力的声音吓了一跳,躲在葛明辉身后:“老爷爷好。”
葛明辉很是不高兴:“老人家您走路怎么没有声音?”老人家不愿意了:“明明是你们两个小女娃沉溺诗书,没听到脚步声。”
洛阳城原本有续须的传统,而立之年的男子,大多喜欢留胡子。梳剪、打理,每日精心伺候。
第一个站出来无视传统美学的,是有“洛阳第一美男”之称的吏部尚书华北溟,顶着一张白净俊俏的脸,出入洛阳城大街小巷。在一群胡须遮脸的大叔中,美得实在突出。
不知何时起,逐渐有人清理掉胡须,露出全脸,光洁美好。现如今的洛阳城,以敢露出全脸为美。对自己的外貌不自信,才会想着遮挡。
华自闲还真没见过胡子比头发还长的“美须公”,不知道每天要花费多少时间打理,才能干净整洁,根根分明。
“老爷爷好,您是洪先生吧?”华自闲躬身施礼。面前这种身体健硕,头发花白,年过七旬,心态特别年轻的老人家,是华北溟亲自聘请的华家家学教习,洪钟洪钧乐老先生。
声如洪钟,姓洪名钟,真是好缘分。
洪钟洪钧乐老先生,年轻时候,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才子。秀才、举人考得极其顺。偏偏到了会试这一关,屡屡失败,名落孙山。
洪钧乐不甘心,闭门苦读,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实现自己的抱负。至于家中经营,可有米下锅,一概不过问。
终于在四十六岁那年,考中进士,当了个小小的县尉,带着老妻去上任。此时的洪家,四世同堂,上有老母,下有小孙子。举家搬迁是根本不现实的。
洪钧乐的妻子,原本也没打算跟随丈夫外任,是洪家老母亲坚持要她去的。说她操持家务辛苦,要她跟着去享享福,当官家娘子,家里面不用她挂心,孩子们都孝顺。
高中进士后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美好。洪钧乐辗转各地,一直在县丞、县尉、县令之间徘徊,就连相濡以沫的老妻,也病逝于外任,离他而去。
妻子亡故后,洪钧乐辞官扶灵归家。家中老母、孩子们无法接受妻子病故的事实,认为妻子的死与洪钧乐有关,勤苦操劳累的。
洪钧乐本就无法忍受丧妻之痛,再加上亲人的不理解,独自离家前来洛阳谋生。当过小吏、幕僚、教书先生,最后被华北溟请回了华家,安度余生。
洪钧乐年轻的时候孤傲偏激,是个愤青,认为大齐缺了他不行!中年丧妻后,开始关注家庭生活,知道了一顿饭、一件新衣服后背的故事以及价值后,将自己的人生推倒重来。
往日里那个自鸣得意的自己,就像个笑话一般,没什么比过好眼前生活更重要。毕竟,没有今天,明天是不会来的。
真正踏实下来的洪钧乐,不再好高骛远,不再抑郁难平,踏踏实实做着小吏,按时写信回家。等他成为华北溟的幕僚后,总算在洛阳城安顿下来,立刻接家人过来团聚。
这期间,洪钧乐母亲高寿而终,是喜丧。如今的洪家,依旧是四世同堂,踏实、平淡、温馨。
洪钧乐这老头子当官不怎么样,当幕僚倒是非常合格,属于蔫坏型。一生经历也算丰富,并没有被挫折苦难磨平了棱角,反倒是亲人的离世,让他收起尖锐的外壳,变得温和宽宏。
华北溟认为,这种在红尘中打了一辈子滚,依旧能坚守本心的人,才适合当女儿们的老师。还有就是,洪钧乐的学问并不差,教导姑娘们,真的有些屈才了!
洪钧乐打量眼前这位白白嫩嫩的小姑娘,不得不感叹一句:“长得真像!华北溟那张俊俏脸蛋儿后继有人,老夫甚是高兴!”
当事人表示无所谓,真的不用您老人家发表感想!华自闲心理活动有多丰富,表面上便有多安静。关键是吧,这位洪先生的嗓门,是真的大,有回响的那种,振聋发聩!
紧接着,洪钧乐继续说道:“皮囊相像有什么用!这灵气,连十分之一都没用!也是,像华北溟这样的大家,百年难得一见,你们呀,拍马不及!”
夸的毕竟是自己亲爹,华自闲也不好说什么:“老先生可真是性情中人,快人快语。”洪钧乐很受用:“小姑娘有意思!”对于夸奖,华自闲全盘接收:“先生谬赞了!”
洪钧乐拿起华自闲的字迹,问道:“你在模仿谁的字?小丫头片子明明挺有主意的,为何要模仿他人?”
华自闲倒不是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模仿。只是哥哥教我习字,形成了习惯,难免有些相似。”
洪钧乐听明白了:“这是华寄锦的字?丘壑纵横,小伙子心思不少。不过,小郎主,模仿终归落于下层,要甩开拐棍,独立行走。”
华自闲根本没听进去,应付一句:“多谢先生提点。”洪钧乐也看出来了,毕竟第一次见面,也不好说太多,来日方长。
洪钧乐看向一直以保护者自居的葛明辉:“你这个小姑娘更有意思,字里行间都是天大的不服气。戾气太重,伤人伤己。”葛明辉低头:“谢先生点拨。”
洪钧乐叉腰仰天长叹:“现在的小孩子,主意一个比一个大,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华自闲回了一句:“人不张狂枉少年嘛!”
洪钧乐倒是没生气,而是说:“小郎主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华自闲追问:“有何不同?”洪钧乐老实回答:“谨小慎微、谨言慎行。”
华自闲看得更加明白:“曲意逢迎、屈膝讨好,并不能改变我的处境。我是证据,是污点,就算死了,也是心里面的疙瘩。”
洪钧乐不由自主说了一句:“华寄锦这小子,有几分本事!不怯懦,更加不自大,公正的审视自己,是最难做到的。”华自闲最爱听这种话了:“哥哥本来就厉害嘛!”
洪钧乐看向葛明辉:“小姑娘,我不知道你的故事,你的过往,却能窥探一丝你的将来。过刚易折这话,没少听吧?怎能让它不折呢?千锤百炼不就好了。有心气是好事,不想成为世俗中人,是你的选择。日子是要你自己过的,外人没资格指指点点。可家人呢?就比如说你保护在身后的这个小姑娘被你拖累了呢?你知道刀剑有何不同吗?剑是双刃,伤人又伤己。刀是单刃,做一把一往无前的开山大刀。将最锋利地方对准敌人,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不是让你藏拙,变得普通愚昧。而是让你藏锋,一击即中。”
这番话葛明辉听进去了,真心实意道;“谢先生提点。”
洪钧乐正经不过一刻钟,有些不好意思道:“听说,南薰馆身价不菲?”华自闲才不会上当,委蛇道:“先生此话怎讲?”
洪钧乐挠头:“这忠言逆耳,很是耗费心血。老头子年纪大了,头晕眼花。”华自闲真情实感:“先生年过古稀,确实应该颐养天年,为人师表,实在是辛苦。要不我去和父亲进言,让父亲另请高明?”
白瞎了一张良善的脸,这小姑娘也太坏了!洪钧乐赶忙摆手:“不用不用!听说你们家的纳百川又开新铺面了?”
华自闲点头:“确实如此。”洪钧乐搓手:“我最近新买了砚台,手头有些紧。”华自闲明白过来:“先生缺钱?”
洪钧乐为难:“也不算,毕竟华家的束脩还是很高的。”不止高,还帮洪家在洛阳城买了房子,安家立命。
华自闲明白过来:“有事弟子服其劳,明辉姐姐,你身上有金裸子吗?”葛明辉拿出一个胖娃娃抱鲤鱼样式的金裸子道:“我身上都是碎银子,只有这个。”
华自闲看向洪钧乐,问道:“先生够吗?”洪钧乐点头,知道南薰馆有钱,没想到出手这样大方:“够了!”
华自闲为难:“先生也知道,我的银钱都是哥哥给的,也不好乱花,万一哥哥生气了怎么办?这金裸子自然是先生的,但先生能不能出个凭证,好让我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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