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帝眼中晦涩难明:“说说你的判断。”华寄锦侃侃而谈:“臣觉得,整件事情参与的人过多,很像是多人推波助澜的结果。就结果而言,安郡王失势力,安定公主婚事告吹。臣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场针对安定公主的必杀局。好像每一步都精心安排过一样,从花冠的争夺到姑娘们饮酒,包括引安定公主走上那座桥。谁最不想安定公主嫁到易州去?”
天德帝坐直身体:“说下去。”华寄锦继续道:“李家人经营范阳九州二十年,名头上说是范阳九州,实则完全在控制下的,只不过两三州的地界。他们家不想迎娶公主,似乎也说得过去,但也不应该在宫里。洛阳与易州相隔千里,路上出意外,更容易些。”
天德帝道:“李家人每个月都要上一封请战折子,请军北伐。他们家没理由害安定。”华寄锦赞同道:“臣也这般想。李大人最怕朝廷不管范阳死活,修建安定公主府比谁都上心。更何况安定公主一死,李家的继承人也随着离开了易州。”
谁最想要李家后继无人呢?天德帝和华寄锦异口同声道:“肃慎人!”华寄锦觉得自己很有发言权:“以臣对范阳九州的了解,不止肃慎人。肃慎人扶持了不少在大齐待不下去的穷凶极恶之人占山为王,专门找朝廷的麻烦。这些人应该会包括漕粮余孽。这帮人难道有通天的本事,将手伸到皇宫里来?”
皇帝突然问华寄锦:“失踪的那个宫女,何时入宫的?”这个华寄锦倒是知道:“祥泰十四年夏黄河泛滥,宫里来了不少小宫女。敬妃娘娘身边这个,入宫的时候才四岁。别说爹娘了,老家在哪儿都说不清楚。而且善于修剪花木,也没有出宫的打算,一门心思伺候敬妃娘娘。臣查了这个宫女的贴身衣物,审讯了她周围接触的人,完全没有异常,与宫外甚至没有联系。这样的人,被收买的可能性很小。”
天德帝意味不明道:“祥泰十四年呀……朕记得,宫中曾放了一批宫女出宫。”华寄锦一脸为难道:“这个,臣不是十分清楚,臣有罪。”涉及内廷,锦衣卫指挥使也要避嫌。
天德帝觉得,华寄锦这孩子,有时太过谨慎小心了。尤其是涉及内廷私密,能装傻装傻,实在推脱不过,也是浅尝辄止,更加不会涉及陈年往事。
以往这些隐私,都是成喜在处理,程颐之从帮协助。该死的漕粮余孽,断他臂膀!天德帝心中恨极,面上不显:“洛阳城有细作,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还是要上点儿心!”
华寄锦领命:“臣遵旨。陛下,市舶司的事情,要不要臣盯着些,万一……”皇帝道:“只要还能收场,不去管他!”
出了徽猷殿,华寄锦整个人轻松不少。皇帝难以言说的潜意思,聪明的楼大人早已领会。祥泰朝的事情,知之不多,但也能复原出大致的轮廓。
武宗皇帝对政务不感兴趣,又及其信任长子。前朝由昭德太子打理,政通人和。后宫同样在秦氏太子妃手中。
天德帝继位后,明里暗里不知清理了多少次紫微城。目前看来依旧有“前朝余孽”幸存下来,并且愿意为旧主舍命。
也不知道,住在这样的大宅子里,天德帝能睡多少个安稳觉。有死敌在他鞭长莫及的地方,奋力生长着。
一转眼来到九月,华寄锦的细作大调查,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这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皇帝邀请了皇后一起到陶光园喝茶听曲,消遣娱乐。东顺公公煞风景的前来通报:“陛下,临川大长公主求见。”
临川大长公主是仁宗皇帝的第六女,驸马是她真心喜欢的,婚后夫妻也恩爱。就是吧,过于溺爱儿女,再加上孩子多。公主府有些乱。
临川驸马早些年过世了,家世不算太好,做官也没什么建树,一家人都指望临川公主养着。现如今一人家,五个儿子、二十几个孙辈吗,都挤在临川公主府。
天德帝继位之初,也想办法接济这位姑母,后来发现临川公主府完全是个无底洞,也就丢下不管了。只要临川公主不来打秋风,当做看不见。
后来,临川公主甚至想将公主府留给儿子们。皇帝气,不止不合规,关键是五个儿子都不成器,实在太说不过去!
这事儿还是皇后出面,才圆满解决的。皇后问临川公主:“六姑姑有五子三女,公主府打算留给谁?”
临川公主不说话了。皇后继续道:“六姑姑看似为儿女着想,却埋下了兄弟失和的祸根。万一姑姑百年后,没分到家产的儿孙怨恨于您,您这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皇后不等临川公主说话,继续道:“这样吧。案例,公主长子赐正三品武散官,次子赐正四品武散官。这样吧,剩下三位表弟,都赐正五品的武散官如何?”
临川公主其实不太满意,她想要有实权的官位,让临川公主府振兴起来。同时也知道,实权的官位不是地里面的大白菜,一出手就三。散官也是官,儿子们有了俸禄,至少将来不用愁了。
这边皇后安抚完临川公主,皇帝还不愿意呢?朝廷的俸禄养废物,想想就觉得心疼。皇后劝他:“总比六姑母三天两头进宫请安强吧。”
虽然解决掉临川公主这个麻烦,宗室里吃闲饭的人可不少。皇帝下决心道:“爵位和官职可不能随便给!”
皇后也同意:“六姑母家的表哥表弟,虽然没用了些,可人不糊涂。做不出欺男霸女、强抢民脂民膏的事情来。这样的亲戚,能帮还是帮一把吧。”皇帝认同:“皇后说得在理。”
皇家的便宜不是好占的,临川公主除了逢年过节,绝迹紫微城。好在长公主识趣,安分守己过自己的小日子。
帝后二人一听临川长公主求见,还有些吃惊。皇后道:“难道公主府揭不开锅了?”皇帝说:“他们家有几个小子挺争气的,不至于。”
临川公主儿子不争气,孙辈中倒有几个不错的,皇帝高兴了会提拔提拔。天德帝头疼道:“还不快去请!”
临川长公主披头散发,哭着走进凉亭,直接扑在天德帝脚下:“陛下可要给我做主呀,老身活不成了!”
皇后温温柔柔扶起临川公主:“六姑姑是大齐最尊贵的金枝玉叶,可不能将‘死呀,活不成’挂在嘴边。”皇帝在一旁帮腔道:“皇后说的是。”
临川公主是真被刺激到了,好半天没缓过来。东顺马上接话道:“回陛下,回皇后娘娘。锦衣卫楼大人亲自领人抄了临川公主府,还抓走了几位孙少爷。”
皇帝真没想到:“什么?”临川公主含糊不清道:“诏狱是什么地方?我们家究竟犯了什么错?楼大人好大的威风!抄家还不行吗?为何要抓人?”
这就是帝后最喜欢临川公主的地方,没有坏心,对晚辈是真心疼爱。
这般皇帝还没发话呢,东福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陛下不好了。楼大人围抄了白园,苍梧夫人被下了诏狱。华尚书听说后,气得要命,扬言要杀了这个不孝子,逐出宗谱。华尚书还说,子不教父之过,自请入诏狱,如今正在锦衣卫。陆夫人听说了,也跑来锦衣卫要与华大人同甘共苦。华家几位姑娘都接到了消息,正往锦衣卫衙门赶。”
皇后听闻拍桌子道:“这简直是胡闹,诏狱是什么地方,承茵简直无法无天!”亲妹妹都抓,显然是出了大事。临川公主茫然极了,自己家的几个小崽子,怎么能惹上这泼天的祸事?
皇帝脸色非常不好:“宣华寄锦觐见。”东福要哭了:“会陛下,楼大人说了事关重大,等事情告一段落,再来请罪。”
天德帝问:“锦衣卫抓了多少人?”东福不敢隐瞒:“上至王孙公子,下至三教九流。听说一个酒馆、一座赌坊还有一伙是专收印子钱的。”
临川公主听后,倒吸一口凉气:“那小酒馆,可是叫杏林酒馆,在开在南市?”东福称:“确实日此。”
临川公主忍不住道:“是我害了他们,都是我的错!”皇后给临川公主顺气:“六姑姑,那个杏林酒馆是怎么回事?”
临川公主一五一十交代说:“杏林酒馆有自家的秘方,擅长酿造各式各样的果酒,专做女人家的生意。陛下也是知道的,老身就好这一口,他们家的酒还不上头,每日不喝上几口心里面就想得慌。我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为了我这点儿口腹之欲,没少往哪杏林酒馆跑,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这杏林酒馆吧,不止有酿酒的手艺,做点心也好吃。软香香的,不甜也不腻。每日新出笼几锅,只有熟客才能分到。”
临川公主喜欢吃点心,又不喜欢吃太甜腻的东西,这是众所周知的。
皇帝问她:“和杏林酒馆走得最近的,是你家几郎?”临川公主老实回答说:“三郎。”天德帝大约猜到了:“你们家进了神策军的儿郎,就三房的子嗣吧?”
临川公主现在不求别的了,只求儿孙平安无事,全家被贬为庶人也好。“那是我家三郎的独子。三郎子嗣艰难,接连夭折数子。我那三儿媳妇承受不了接二连三的丧子之痛,撒手人寰。三郎觉得对不起他媳妇,死活不肯再娶。父子两相依为命过到今日。三郎为人木讷了些,可是心地好,最是孝顺。绝做不出谋逆叛国的事情来。”
皇后安慰临川公主道:“华寄锦最后分寸不过,等事情调查清楚,三表弟就能回家了。倒是姑母可要保重身体,就算不为了自己,三表弟还需要您这个母亲呢!”
天德帝吩咐道:“六姑母到迎仙宫暂做休息,让太医把个平安脉。”临川公主知道轻重,越是紧要关头,越是不能哭闹,情分就是这么被作没的。
(。手机版阅读网址: